第一百三十一章《前程》（38）

三十七、恍惚由人初八上午，李巨所依着李卓群的话办齐了慰问品装好车，准备通知李卓群等人下楼去汪冲矿拜年。突然街角转弯处走来一支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队伍，手里有拎着的肩膀上有扛着的还有抬着的，直冲着县委大院门口走来。领头的是大黄庄黄三爹爹和另外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两个老人走起路来腰板挺直，哪里还像七八十老人？李巨所立即用手机通知了李卓群，收了手机立马跑过去迎接。李巨所在大黄庄处理过毛妹的事，后来又进行了好几天安抚工作，大黄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见到李巨所满面笑容迎上来问好，众人高兴地和他互道新年好。一番热烈之后，李巨所问黄三爹爹这是干什么。黄三爹爹翘起白胡子哈哈大笑道：“李主任，我们大黄庄老老少少来给李书记和你、刘局长、章政委拜年来了！感谢你们为我们主持公道，乡里胡书记已经通知了，公审大会在我们大黄庄召开！我们商量了，没什么表示的，只有来给领导们拜个年，表表我们大黄庄人的一份心意。”

李巨所听了第一次感动，道：“谢谢谢谢！黄三爹爹，这我们可万万担当不起啊！”

黄家兴上前握住李巨所的手道：“当得起当得起！没有李书记和你们，我们有冤无处伸，大黄庄从此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黄家兴朝大家道：“大家伙，把东西放下。我们和李书记他们拜个年就走，不能耽误李书记他们办公。”众人齐声应诺，放下携带，涌向楼门。李巨所哪里拦得住，只好携着黄三爹爹和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胡子老人走向楼门。

李卓群已经出现在台阶上，看到来人，连忙跑下台阶相迎，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李卓群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说他们干这些事是职责所在，担不起乡亲父老这样。说这些东西还请大家带回去，心意我们领了。大黄庄的人怎么也不干，李卓群只好将东西留下，请他们进来坐坐，吃了午饭回去。众人表示不打扰了，黄三爹爹和黄家兴领着大伙走出。留下满草坪鱼、鸡、鹅、鸭，蛋、肉、粉丝、香菇、干菜和十几只蛇皮袋，还有两只麻包。李卓群让李巨所立刻派人清点，或拿到市场上变卖，或留下作价交给厨房，所得的钱用于大黄庄文化建设。李卓群回身发现一个白胡子老人背对着自己还站着。转到老人正面，竟然是舅公。连忙问好，要扶着舅公上台阶。舅公甩脱了李卓群的手，气愤道：“你伢子，还认得我是你舅公啊？”

“舅公，到什么都是舅公，我怎么能不认得呢？您老有什么话进屋说，别站着这里！”

李巨所也上前劝说。舅公杵了一下拐杖，道：“别跟我打马虎眼。我问你，你可认得小李庄的李老闷？还有他那哑巴媳妇？”

李卓群傻眼了，知道舅公脾气大，又不注意场合，只要人老人家认准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惹。李卓群岂不知舅公提到的那两个人，他们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母亲。正在李卓群不知所措之际，舅公又开口了，道：“我看到了，你的县太爷当得不错。可你也不能不要你老子娘啊？亏得你还在人前说三道四，这孝字你写好了吗？你老子娘自从你回县里，那是天天盼日日想啊。你娘将那些好吃，能留的都晾干了留着等你回家啊？唉——你这伢子，怎么就不体谅他们的心呢。我要拉他们来县里，你老子说不能打扰了办公事，死活不肯来，你娘一开门总是拿着活儿坐到门口做。她那是等你啊，伢子。回家看看，啊……”

舅公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李卓群低头不语，无以言对，在心里流泪。李巨所想劝老人，看到这个样子，不好贸然相劝。马尚全、寒光出现在台阶上也有了一会子了，听到舅公的诉说，心里也很难受。舅公擦干眼泪，道：“如今，过年了，你总该抽个时间回去看看吧。啊！”

李卓群哑着嗓子低声说：“舅公，我是想家的。可是事情千头万绪，我又是刚刚来不久，我还忙不过来。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一定会去看望您老人家、父母和乡亲们。你容我……”

“别再跟我打马虎眼。我就知道你朝官道上奔，我们这些不上台面的废物哪里上得了你李太爷的眼？还不败坏了你的脸面。你还不如你那媳妇！人家一个城里人，一个那么标志的仙女都肯拜你老子娘，吃我们农家饭菜，说我们农家话。那脸上从来没有嫌弃你老子娘，不嫌弃我这个多话的老不死。一口一个舅公，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地叫着，多亲热啊！可你你怎么就就，嗐——”

舅公转身台步就走。李卓群赶忙上前拦住道：“舅公，您老人家这是干什么啊？你就是打我骂我，我都受着。都来了，说什么也得吃个饭啊？”

“你县太爷的饭我吃不下，你还留着给你的那些上官吃吧。哄好他们，你好升官发财，给我们吃了还不等于喂了狗！”舅公用拐杖挑开李卓群拦挡的胳臂，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李卓群忙追上去。舅公回身给李卓群一拐棍，正好打在李卓群小臂上。李卓群小臂立生反应，没有受伤。要是旁人小臂不折也会痛得抬不起来。因为舅公在愤怒之下，似乎将心里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这根棍子上了。李卓群同时看到镁光灯一闪，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卓群不敢过分靠近舅公，隔着三四步，一路说着赔礼的话，将舅公送出大门。要继续送，舅公拦住道：“你在走，我这根拐杖不认识你。”

李卓群止步，笑望着舅公。舅公才缓了缓道：“回去，办好事。哪天我要听到人家说你和那些当官一样，看我不再来收拾你！”

李卓群连连说是。舅公回身走去。街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围拢到门卫老秦跟前打听。老秦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大家都为李卓群抱屈，说舅公也太倚老卖老了，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数落李书记呢？李书记这不都是为了大家吗？像李书记这样的人怎么不会孝顺老人呢！有人叹息道：“自古就有忠臣为国为民忠孝不能两全的，他们那都是离家遥远，才那样。想不到李书记的家近在咫尺也没有回去过，真正是……唉，也不怪老人们悬心盼望，发发火原本也是应该的。”

有人不高兴了，说：“噢，按你这么说，李书记受冤枉是应该的，挨打也是应该的？自作自受不是？我请问，李书记罪犯那条，我看那老头就是个疯子！要不看是李书记的舅公，他今天还想这么闲要无事地走着！不讲理的老头！”

李卓群拦住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前面不远处走着的舅公，付给司机钱。司机说什么都不要。正在拉扯中，门卫处正在说话的人群里有人看见了，说李书记和司机在拉扯。大家停止说话，看到这个情景，一齐拥过去。有人拉住李卓群的手不让给钱，有人急速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甩进车里道：“兄弟，麻烦送送李书记舅公。钱不够，到万用家具城找我马立成。”司机将钱甩出车子道：“不用费心，不能让我尽这点心意吗。”说着摇上玻璃，鸣喇叭。众人散开。车子驶向舅公。

李巨所叫来总务科的人清点物品登记，指派专人负责处理。马尚全看到此情，详装不知情，也不问李巨所原因。只问李书记什么时候动身去汪冲。李巨所说等李书记回来就去。马尚全闷声不响地走向那辆准备出发的公务车，拉开车门刚要进去。李巨所叫住他。说李书记说先去老干部局慰问。马尚全心里着实不愿意去老干部局，他认为那些老家伙就是一群吃饱饭闲着专门挑刺的老顽固。让他们沾上了，他们还不乘机提一大堆让人头痛的条件？他们那些人有用提意见方式来重温昔日的权力。但他嘴上不好说，慵懒地接过秘书推过来的自行车。

这次，李巨所提前通知了老干部局。老干部们早就做好准备等待。左等不到右等不来。局长看到老干部们那个着急的样子，打电话询问李巨所，李巨所说了发生的临时情况。局长将情况说给老干部们听。老干部们说，人老了记挂儿女心重，可也不能不让李书记解释啊。局长说这事处理可能还要有一会子，让大家进屋里休息。老干部们败兴回走。邢老书记向大家交代说，一会李书记来了，大家不要再提要求了，他也够窝心的了。大家纷纷答应。刚进屋坐了片刻，李卓群和马尚全、李巨所到来。局长来不及通报老干部们直接领着他们进来。双方见了，热烈的气氛达到高潮。互相道过问候之后，李卓群检讨自己没能及时来看望老领导，表示歉意。说工作没有做好，让前辈们失望了，让老干部们提意见。老干部说工作干得分外出色，用不着道歉。都称道李卓群工作有魄力，时时想着群众，有条不紊。老书记乘马尚全讲话的空子，将李卓群拉到旁边，向他说了钟大姐也列入了提前退休的行列里。李卓群问钟大姐有什么想法，邢老书记说不知道。李卓群不好多问。邢老书记说干部分流是件天大的好事，说有些人想不通是正常的，只要安排好他们的出路就行了！李卓群再问，邢老书记总是说你处理得很好很及时，不再说其他的。他们只得告别老干部们，回县里坐车去汪冲矿。

在汪冲矿，他们得知总公司十六以后派人来苏家窑勘察建有色精加工厂厂址。郝书记、唐矿长请县里帮着办理征地、拆迁、补偿和安置工作。说还要在那里建一个住宅区，请县里统一规划道路、公共设施和商业网点的布局，比如说道路、小学、文化场所、休闲的花园绿地、下水道、公厕都由集团负责建筑。说那里可能会发展成为一个相当规模的集镇。三人听了非常振奋。马尚全立刻接口说我们回去马上通知规划局、工商局、城建局和国土局抽调得力人手组成专门的联合办事机构来办理。唐矿长和郝书记喜不自胜，敲定了具体细节和日期，非要留他们吃饭。说李书记这次一定不能再当逃兵了。李卓群乘着两人高兴，问起了集团投资小李庄修建温泉别墅的事。郝书记说集团公司答应了，将在苏家窑有色公司的手续办完后由我全权办理此事。三人听了都感觉到天上真的突然掉下馅儿饼了。马尚全失态地呼喊出“乌拉”!李卓群趁热打铁说出了马上县城将要开始改造居民区和基础设施建设了，资金还有缺口，问能不能将买楼的第一期付款提前付出。两人面有难色。

李卓群忙说：“你们要困难，就算我没有说。”

郝书记说：“困难当然是有的，但是，你们对我们全力支持。我们以后就要绑到一块了，说不定将来发展了，冲南成了资源型城市，我们不就成了一家人了？哈哈！”大家随着欢笑。

唐矿长和郝书记耳语了一番，唐矿长微笑道：“集团那边不好再说。你们看这样，等我们这一批矿石回收款回来，将欠下的一千万税款补交齐，怎么样，我们目前只能做到这样了。”李卓群站起来上前握住两人的手激动得似乎说不出来话了。

三人很愉快地接受矿里的款待。

饭后，李巨所直接去了他分片的乡镇，马尚全回县里主持县里机关的人员分流工作。李卓群让邹秘书找来钟大姐。钟大姐并不像李卓群所担心的那样想不通，见到李卓群很愉快地和他说笑。李卓群心里稍稍安心，但是他不相信钟大姐一点没有思想包袱。亲自给钟大姐泡了杯茶递到钟大姐手里，笑着问；“钟大姐，您真的没有一点顾虑？”

钟大姐放下茶杯，满面笑容说；“哎呀，我要说多少次你才相信呢？我这么跟你说罢。我在单位里也就是个主办会计，也不是什么官，那些利利益益的事和我搭不上边，再说提前退休了工资也不少我一分。我才五十二岁，那些企业哪个单位不要会计？一时间到那里找那么多会计？”

李卓群这才彻底打消了心里的担心，笑着说：“这么说，我要祝贺你啊，钟大姐！”

“这是你给了我自由，赚取第二份工资。我得感谢你才对！”

“这个不可。这是中央精神。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李卓群走到门边合上门，回来小声说；“姚老的案子我正在组织复查，待事情查清楚了，准备向省人大提出申诉。”

钟大姐两眼放光道：“那要不要我们写申诉信？”

“不用！是我们组织出的错，应该有组织承担！”

钟大姐一下子失态了，站起来握住李卓群的手连连说谢谢谢谢！眼角溢出泪水，啜泣道：“兄弟，老姚要是知道终于有了这么一天，他他不晓得怎么样了？”

李卓群将钟大姐扶回沙发里，安慰好钟大姐，又向钟大姐了解了机关干部对这次分流的议论。钟大姐说反应平稳，那些能提前退的和我的心里想法差不多。那些青年的觉得面子上一时间过不去，但是他们没有反对。因为他们知道后路县委政府给安排好了，他们中有人早想着到外面发展。送走了钟大姐，李卓群坐下来看上午邹秘书送来的各个乡镇和部委办局对昨天情况的通报。除了那三批人涉及的四个乡镇报告了上访的情况外，还有少数干部思想有抵触情绪。李卓群在几份总结上作了批示，将批示的总结报告交给邹秘书，让他送交马县长批阅。说马县长如果没有不同的意见批示，速找人送回这几个乡镇。

邹秘书走后，李卓群站起来在办公室里作了几个舒展身体的动作，准备去招商旅游局看看。他怕高潮乍遇到这样的大事有点撑不住。还有一件事从昨天晚上一直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他在等薛书记的电话，因为他挂心金部长他们回去是如何回报，市委和省里有什么看法。这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上面有异议，叫停。他个人是没有任何回天之力，那只有等机会在争取了。但是经过这次风暴，自己很可能在冲南呆不下去了。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他很奇怪，是好是坏薛书记应该给他一个电话指示啊。好几次冲动，想给薛书记打电话询问情况，又放下。他想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主动打这个电话。如果打了，就显示出自己发生了动摇，对这次改革信心不足，会给薛书记和钟市长造成误判。他想打电话给焦主任，让焦主任给探听省里领导们的反应。最终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焦主任要是知道了，肯定担心。说不定事情没打听到，反而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叫庄洁知道了还不担心死了。李卓群也想明白了，薛书记之所以没有给他打电话，说明不需要打电话。不需要给出指示，表明事情可以照常进行！李卓群放心地去了高潮那里，听到招商旅游局分流名单确定了，而且没有人有抵触。李卓群大喜过望。高潮说已经组成两班人马分别负责招商和旅游开发事宜。问李卓群还有什么指示。李卓群嘱咐一定要服务好，这是中心是重点。

刚进楼道，手机响了。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李卓群仔细辨别不是庄洁，也不是边梅，但声音有似曾渺远的熟悉。女声只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我吗”？随后就杳如黄鹤。李卓群听了听，对方渺远得似乎在茫茫宇宙里兜圈子，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李卓群将自己的回忆提到很努力的位置上，竟然对不上他这几年所认识的女性声音。那声有点胆怯又有点哀怨还有相当磁性。李卓群想这一定是哪个唱歌的心血来潮玩漂流的浪漫，正要关机，里面又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这声音他听到过，还是那个晚上的声音。

李卓群忙问：“你好，我是李卓群。请问你是那位？”好久，耳机里传来那幽怨带点惊喜的颤音道：“故人都忘记了？时光真快啊？”

“你是你是……”

“想不起来了？合该如此！”

“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刘……”

对方立刻道：“知道了，何必指名道号。存在心里岂不更好？”

“好好，你现在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样？有孩子了？”

“你何必不说我老得是否还能够走得动路啊？”

“该死该死，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天大地大呗！”说完，刘晓雅关机了。李卓群站着茫然若失。此时，楼道里有人出现，李卓群连忙走进楼梯，满腹心事地缓慢地迈着脚步。

外面，太阳已经偏西了，要不了多久就该到晚餐的时间了。

突然，李卓群耳边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那声音里满是惊喜。李卓群抬头朝声音望去，是从闻文嘴里发出的。闻文带着摄制组在楼里采访，不知何故她独自一人走出。李卓群看到闻文，微笑着问：“闻记者，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不？”

闻文笑着说：“我认识的人比你多，你不说姓名我哪里知道啊？”

李卓群微笑道：“这话不假，你们记者哪里不到啊，当然比我人头熟悉！”

“那你也要告诉我你要打听的人的姓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