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玻璃

那天晚上，袋狼看着天上撒下来的星光，好像在远处又看到了那两扇美丽的角。如果真的能重新看到大角鹿，现在的他能对她说什么呢？不仅守护了两百多年的“使命”成了一个笑话，就算是改变命运最好的方法，现在也成为了另一个笑话，他还能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就让大角鹿这样在星光下站着，也挺好。

那座玻璃城堡仍然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这些日子发生的战争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所以是我错了，虽然很不甘愿，但是袋狼只能这么认为，我和你都错了，大角鹿。这不是我们的错，但我们真的错了。

不远处的森林中，栖息着自己的军队，这场内战已经结束，它本身没有带来任何意义，袋狼为他们勾画的蓝图早就在每个动物的心中崩塌。现在他们还能选择什么呢？也许只有白臀叶猴的路了吧……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唯一证明了的事情，就是白臀叶猴或许真的是对的，他那条路虽然离经叛道，却或许真的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个结果让袋狼闷闷不乐，他不想继续安安稳稳当一个普通的动物，不想把那愚蠢的木头冠冕戴在头上，聆听一棵树的话……而且那棵树也只是旧人类另一个救世计划的产品而已，皈依“古木”，仅仅是从一个坑跳出来又落进另一个坑，他对此早就厌倦了。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他轻轻趴在草坪上，他怀念作为人类人类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感觉，但其实他也记不清当人的时候他到底做过这种事没有，他有那么多记忆都已经消失了，如果能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人类该多好，他曾经愤恨自己忘得太多，现在却又觉得自己忘得太少了。

“要喝酒吗？”

袋狼回头看了一眼，是罗青，他手上拿着一只酒瓶，星光把他的脸照得很亮。

白日里，罗青公布了那个消息之后，袋狼马上和自己的亲信找到了储藏“色身”的地下室，佛罗里达猴用仪器扫描了一下，就发现纳米机械的反应果然高到爆表。那时候，每个在场的动物脸上都写满了绝望，爪哇虎甚至已经愤怒得想去攻击生产线，幸好被拉住了。正好当时白臀叶猴的使者黑足雪貂也走了过来，得知真相的他也流下了泪，那是袋狼第一次看到黑足雪貂流泪。

“这不可能。”袋狼当时觉得五雷轰顶，“为什么会……‘诺亚’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里生产的所有‘色身’如果感染了纳米机械，那就相当于报废。我们当初之所以要被转入动物的身体，就是因为纳米机械是不能控制人类之外的其他动物的。”

“城堡这两百年和外界有过什么联络吗？”罗青问他。

“没有。”袋狼坚定地摇摇头，“这两百年来，就连我们都很少踏入城堡，外人更是不可能，你也看到了，城堡外面一直有防护罩，我们连续攻打了一周才打破防护罩，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

“唯一能和城堡产生接触的，恐怕也只有它动力来源的阳光了……”罗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袋狼记得他的神情却分外严肃。

两百年的时光中，因为动物们很少进入城堡亲自查探，只能依靠一些仪器才能从外部掌握城堡的情况，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些身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受到污染的，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在守护一个可笑的“使命”，但他们尚且不自知，就连“诺亚”可能也不知道，也可能它知道，仅仅是在骗大家。我们都被愚弄了，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现在，罗青站在自己的背后，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左手拿着的酒瓶在月光下泛着光，很久没有见到那东西了，但袋狼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看颜色那应该葡萄酒。看来我终究还有一点人类的本能，但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身体恐怕没有分解酒精的能力。”袋狼摇摇头，“再说，就算对你们人类来说，这玩意跟毒品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我没兴趣品尝人类的恶习。”

“你们人类”……袋狼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用的代称，早一点接受现实是好事，更换成人类的身体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美梦了，他们当了两百多年动物，也许还将继续当下去。

“那可真是可惜。”罗青坐在袋狼旁边，“或许对我来说，这是纳米机械最大的好处，它们分解酒精可真是一把好手。”

罗青打开了酒瓶，对着瓶子喝了一口，砸了砸嘴，“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我会举办全族会议，让每一个动物都选择自己的去留。我不想待在这里，也许有人会愿意跟着我，至于其他的……他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袋狼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不想说了。

“森林里？”

“森林深处有一棵‘古木’，也是地球事务总局的科研产物，是一株活的植物，一大片森林都是它的身体，虽然它不能说话，但是也可以通过它的枝条做成的冠冕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白臀叶猴依靠这点建立了一种类似于宗教的组织，虽然依旧松散，但总不至于让我手下的动物无处可去。”

“我……好像认识一株这样的植物。”

“哦？还有其他的实验体存活？我知道这里的那个实验体只是某个计划的附属品，但我一直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全貌。你也知道的，地球事务总局很喜欢干这种事。”袋狼故意道，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必要瞒着罗青了，但他还是顺口撒了个谎，他早就知道罗青口中的那‘株’植物。

“他在彩牛城，是五年前我亲手种在城外的沙漠上的，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看起来和人一样的生物，只是不能说话，我把他叫做‘青’，和我同行的叶清泽……我们两个人对‘青’来说就像是父母。”

“和人一样……”袋狼喃喃道，“就连植物都有这样的机会吗……想一想还真是讽刺。”

罗青看了袋狼一眼，“人类的躯体真的有那么好？”

“没有人类的身体，我们永远是动物，永远不能脱离人类赋予我们的意义，永远都是异类，连真正的动物都算不上。”袋狼本来不想多说，却忍不住打开了话匣，“我想你应该可以体会，你的身体也一样，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对于你父亲当年的计划，你恐怕知之甚少，我也不想瞒你，但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现在知道得多一些了。”罗青面色复杂地苦笑道。

“‘诺亚’告诉你的？”

罗青点点头，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我猜到了。”袋狼叹了一口气，罗青在进入玻璃城堡之后无缘无故突然离开，袋狼当时就怀疑“诺亚”会不会独自联络罗青，但没有细想，“还想知道什么？现在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告诉你算了。”

“末日的全貌？”罗青蹙眉道，“还有……为什么‘银空’要背叛人类”

“第二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袋狼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就算你去问‘诺亚’，恐怕它也不能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银空’当年的背叛是永恒的谜，按理来说，你父亲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熙雍’也好，‘银空’ai里的程序限制也好，根据这边的资料记载，在末日发生前，没有多少科研组的高层会相信‘银空’会突然叛变。”

“我父亲在地球人的纳米机械升级疫苗里埋设了后门，这行为那么危险，他竟然愿意这样做，想必也是对‘银空’有很大的信心。”

“纳米机械的数量不够，你也知道，‘冯·诺伊曼’机制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依靠银空自身的复制和繁殖，它会很快陷入逻辑混乱当中，在必要的时候，调用地球人的纳米机械是唯一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没有得到他们的批准。”袋狼叹道，“不知道被‘银空’杀死的感觉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现在该说我们这些‘人’是幸运还是不幸。”

“‘银空’害死了一百亿人……我父亲有很大的责任，甚至我也是。”

“现在听起来就是个数字而已。”袋狼晃了晃脑袋，“你死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恐怕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想想怎么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我也该想想了……”

罗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想不想去‘彩牛城’走一圈？那里毕竟是一座人类的城市，没准你会觉得更亲切。”

“或许会去吧，”袋狼淡淡地道，那里似乎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虽然有和“古木”相似的植物，会让他有点厌烦，“或许……”

第二天，袋狼举行了全体公决，愿意跟自己离开这里的动物大约有四成，大部分动物都愿意留下来，不必说，他们会被白臀叶猴和“古木”吸收，袋狼远远地看着在森林边缘的一棵树上蹲着的白臀叶猴，心内五味陈杂。

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后，白臀叶猴终于走过来，袋狼原本以为他不愿意和自己说话，似乎自己也在害怕与他交流，但他还是很快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这时候，袋狼才突然想起来，似乎在大角鹿身亡之后，他就再也没和白臀叶猴私下说过话，偶尔有交流，也都是公事，他们之间实在太疏远了。

他或许还在恨自己，袋狼心想，他和自己一样爱着大角鹿，但在那一战中，自己却没有上战场，就算白臀叶猴从来没说过，袋狼也知道他在怨自己。如果自己也去了，或许就可以保护大角鹿。

“好久不见。”白臀叶猴现在使用的这副躯体已经比较衰老，看起来非常矍铄，倒让袋狼有点不习惯，似乎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某个长辈。

袋狼略微低了低头，算是行了个不大不小的礼，“好久不见了……林那边还好吗？”内战正式开打之后，白臀叶猴还是尽可能地给予了自己帮助，把很多自己的人手调过来供袋狼驱使，虽然他自己的亲卫队以及“古木”本身一直没有增援，但也算尽了心。

“一切都很好，”白臀叶猴坐在地上，仿佛两个老朋友在聊家常一般，“‘古木’的范围越来越大，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融入‘古木’的枝条当中。”

那恐怕只是“银空”的另一个版本吧，但袋狼这次选择什么都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你呢。”沉默许久之后，白臀叶猴终于说，“离开这里，你打算去哪儿，又怎么更换躯体？”

“机器我们没法搬走，只能等到身体衰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回来了”袋狼苦笑道，“至于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已经两百年了，外面的人类都已经在地球上建立了无数城邦，也许该是时候去看看，现在的人类都是什么样子的了。”

“听起来不错。”白臀叶猴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那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