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下册》(19)
四十一西望长安无归期朱全忠密令朱友谅诛杀崔胤等大臣之后,本欲逼昭宗迁都洛阳,不料夫人张蕙兰突然病故,朱全忠很是悲痛,为张氏大办丧礼,迁都之事暂且延宕下来。
朱全忠原是一个色鬼,生性好淫。他在吞并方镇之后,但凡俘获有姿色的女人,总要将其占为己有。朱全忠对在汴州做人质的方镇将帅女眷,百般玩弄凌辱,肆意奸淫。起初,朱全忠干这些苟且之事时,总是避开夫人张蕙兰。随着他职位越来越高,地盘越来越大,便益愈放肆起来,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猪,连部属妻女都不放过,凡有姿色者一一淫遍。更有甚者,朱全忠将几个儿媳奸淫无遗。起初,张蕙兰曾经耐心劝谏朱全忠,要他以军国大事为重,不要为了妇人女子葬送前程。然而,朱全忠当面满口应承,转过脸便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形同禽兽。
张蕙兰暗自伤心,深感绝望,身心备受煎熬,形销骨立,一病不起,终至撒手人寰。
当年朱全忠以勤王名义带兵进入关中讨伐李茂贞,曾围攻邠州。李茂贞义子、邠州靖难军节度使李继徽,因兵力弱小,不得已向朱全忠投降。李继徽恢复本名杨崇本,朱全忠将其妻子作为人质押往河中,见杨崇本妻子姿容秀丽,便占为己有。
后来,朱全忠对杨崇本妻子渐渐失去兴趣,便打发她回到邠州。妻子向杨崇本哭诉了朱全忠种种恶行,杨崇本怒发冲冠,发誓报复,洗雪辱妻之恨。
杨崇本再次改名李继徽,公开背叛朱全忠,前往凤翔拜见义父李茂贞,流着眼泪说:“朱温肆意屠戮朝廷大臣,胁迫天子,唐室眼看要亡于朱温之手,父王难道能够坐视不管吗?”
李茂贞道:“为父岂能坐视不管?我与朱温斗了多少回合,早已受够朱温欺侮。如今他要灭亡唐室,我愿与你一道发兵长安,勤王护驾,讨伐朱温!”
二人遂联手向长安进兵。
朱全忠得报,随即召来敬翔、李振等人议事。
敬翔说:“李茂贞像是一条疯狗,忘打不忘吃。他几次意欲掌控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皆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大王回师汴州,李茂贞以为有机可乘,旧病复发,野心勃发起来。大王可带兵先屯驻河中,威逼李茂贞退兵。如其不识相,大王便挥兵西进关中,扫平凤翔,绝不能让李茂贞得逞。”
李振说道:“在下以为,即刻逼使朝廷迁都洛阳,如此则一劳永逸,朝廷大权便全在大王掌握之中了!”
朱温叫道:“好!兴绪说得好!子振代我写一通奏表,要李晔立马迁都洛阳,免受李茂贞小儿胁迫。”
敬翔道:“倘若圣上不愿迁都呢?”
李振冷冷笑道:“这便由不得他了!大王可派一名大将带兵进京,与朱友谅胁迫朝廷迁都。大王率领大军坐镇河中,哪个敢不从命?”
朱全忠大叫一声,道:“务必将京城宫殿全都拆毁,砖瓦木料统统运至洛阳,在洛阳扩建皇宫!”
李振兴奋地接言道:“大王英明!依在下之见,索性将西京百姓全都迁往洛阳,将长安城夷为平地,断了李晔的念想,岂不甚好?”
朱全忠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叫道:“好,好得很!就照兴绪主意办!”
李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如此一来,压根儿断了李晔和皇子皇孙的念想,再不会想着回西京了!”
不久,朱全忠以朝廷名义征调河南、河北诸镇三万工匠到洛阳,由东都留守兼佑国节度使张全义统领,加紧修造宫室;又传令江南、两浙、湖南、岭南诸道方镇,为修造东都皇宫贡献财物。
天复四年正月初六,朱全忠命部将寇彦卿做先锋,西进长安,胁迫朝廷迁都洛阳。
寇彦卿,字俊臣,大梁人氏,父祖辈皆汴州牙将。寇彦卿身长八尺,隆准方面,声如铜钟,擅长骑射,且好读书史,可谓文武全才,甚得朱全忠信用。他先做通赞官,后擢升元帅府押牙兼右长直都指挥使。朱全忠讨伐凤翔时,寇彦卿为马步军都指挥使。昭宗还京后,寇彦卿赐号迎銮毅勇功臣,授邢州刺史,迁亳州团练使。朱全忠还将自己的乘骑“一丈乌”赐给寇彦卿,可见其受宠之深。
寇彦卿带领三万人马在前,朱全忠亲领十五万大军在后,向河中府进发。
正月十三日,朱全忠抵达河中府城蒲州。
二十一日,昭宗登上延喜楼,接见朱全忠特使寇彦卿及朱友谅、张廷范和蒋玄晖。
寇彦卿呈上朱全忠奏表,启奏道:“凤翔李茂贞和邠州李继徽,正带领两镇兵马逼近京师,图谋危害圣上。梁王已率大军进抵河中,前来勤王护驾。眼看关中战火再起,京师危殆,梁王敦请陛下即刻迁都洛阳,命微臣前来护驾前往东都。”
昭宗呆愣一阵,不知如何是好,便询问几位堂老:“兹事体大,诸位堂老有何主张?”
首相裴枢出班奏道:“臣已接到梁王文书,命臣和文武朝官扈驾离京,前往洛阳。”
昭宗催问道:“迁都乃国之大事,诸位堂老以为可否?”
独孤损、崔远、柳璨三位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剑拔弩张的寇彦卿和朱友谅、蒋玄晖,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寇彦卿冷笑道:“诸位堂老,莫非你等是要待李茂贞带兵入京,和圣人一道再去凤翔做阶下囚吗?”
朱友谅吼道:“梁王有旨,凡抗拒王命,欲勾结贼人李茂贞危害朝廷者,灭九族!”
蒋玄晖:“朝廷官员,宫中吏人宫女,还有京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士农工商,全要迁往东都洛阳。有不从者,以谋逆罪格杀勿论!”
昭宗和宰相大臣,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柳璨出班奏道:“微臣以为,陛下不宜再久居西京。朝廷迁往东都,早有先例,东都原本就是皇都嘛。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陛下明察,如今天下大势,确以迁都为宜。”
裴枢、独孤损和崔远对柳璨所言不以为然,却没一人出声。
昭宗见此情景,长叹一口气道:“柳爱卿言之有理,按梁王旨意,迁都洛阳好了!”
几位宰相带领朝臣跪地叩头,口称:“臣等奉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寇彦卿朗声宣告:“后妃、诸王和王子王孙,朝廷文武百官,宫女仆役及内苑小儿,皆须一起随驾离京!”
寇彦卿和朱友谅、张廷范、王殷、蒋玄晖离了延喜楼,一同来到朱友谅驻守的右神策军军营,商议迁往东都之事。
寇彦卿道:“梁王要末将转告诸位:迁都之事非同儿戏,诸位万不可粗心大意,以防不测。梁王命朱友谅为左军宿卫都指挥使,蒋玄晖为右军宿卫都指挥使,带领人马护卫圣驾和后妃、诸王迁往东都;张廷范为御营使,王殷为副使,带领本部兵马,监督工匠和役夫,拆毁所有宫殿、官署公廨和西京城内民舍、商肆。拆除下来的梁檩门窗等物,经渭水入黄河漂运至洛阳,用以重建宫殿和民居。”
众人摩拳擦掌,各自领命而去。
正月二十六日,关中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发出刺目的寒光。西北风尖厉地刮着,长安通往洛阳大道上,凝结的冰凌仍未开冻。
在朱友谅和蒋玄晖带领的汴州兵护卫下,昭宗及后妃,朝廷文武百官及其眷属,走上迁往洛阳的不归之路。
昭宗和后妃们有车辇可乘,宰相等朝廷大臣有马匹可骑,其余文武官员有的骑骡,有的骑驴,杂沓而行。可怜那成千上万的宫女和内苑小儿,只能靠两只脚长途跋涉了。
官民人等约莫三四万之众,再加上汴州人马,前后迤逦五六十里,见首不见尾。
此刻,昭宗坐在象辂车内,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他心中十分不情愿迁都洛阳,可如今朝廷命脉握在朱全忠手中,他只有听命遵从。李晔自责自问:自高祖太宗创业至今,大唐近三百年基业,莫非要断送在我手里不成?
李晔心想,此去洛阳,必定落入朱全忠虎口。前些时,崔胤谋划迁都襄州,可惜被朱全忠看破,崔胤、郑元规等人也为此丢了性命。乱世出忠臣,崔胤骨子里是大唐朝忠臣。天下方镇众多,可只有一个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真心忠于皇室,如何才能与赵匡凝通上消息,让他勤王护驾,迎接朕去襄州呢?
崔胤以身殉职了,眼前这几位宰相,能担得起兴复大唐重任吗?难,难,难矣哉!
李晔坐在车辇内胡思乱想,突然间打了个寒战,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掀起车窗上的锦帘向外望去,一股西北风“嗖”地卷进车内。李晔不由缩回脖颈,随侍宫女连忙给他披上一袭鹤氅,伸手要把窗帘放下来。李晔摆摆手,贪婪地向外瞭望,只见茫茫原野之上,覆盖着一层冰雪,只有沟沟坎坎向阳一面坡上,积雪融化殆尽,裸露出在寒风中抖动的一丛丛荒草。
李晔从车窗伸出头来,回眸西望长安。偌大长安城灰蒙蒙一片,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