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下册》(18)
四十大海波涛浅,小人方寸深朱全忠胁迫昭宗,诏命其子朱友伦为检校司徒、左军宿卫都指挥使,带兵宿卫宫苑和京城;赐封张廷范为宫苑使,王殷为皇城使,蒋玄晖为巡街使。如此一来,京师、皇城、宫苑尽在朱全忠掌握之中。崔胤以首相兼判六军十二卫事,又兼任盐铁转运使、判度支,把持朝政和赋税钱粮,又兼管禁军,可谓集朝廷大权于一身,权倾朝野。
宰相们赐死的赐死,贬黜的贬黜,政事堂只剩下崔胤一人,如何议政?于是,昭宗想要擢拔最受信用的翰林学士承旨韩偓为相。
这日,昭宗召来韩偓,低声说道:“崔胤虽有为国效力之心,但他和你比起来,使用机谋太多。”
韩偓奏道:“崔堂老疾恶如仇,敢于任事,朝廷需要这样的栋梁之材。只是他有些任情而为,意气用事,像是一匹缺少调教的骏马,陛下须驾驭有术,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君臣勠力同心,方能重造太平。”
昭宗道:“朕想用爱卿为相,与崔胤共同辅政,如何?”
韩偓想了想,回禀道:“微臣资望浅薄,恐难担此重任。臣举荐两个人为相,请陛下斟酌裁定。”
昭宗急切地问道:“谁?爱卿要举荐哪两个?”
韩偓说:“一个是微臣的座主、御史大夫赵崇,另一个是兵部侍郎王赞。二人淳厚忠诚、德才兼备,胜过微臣十倍,陛下可委以治国重任。”
翌日,昭宗与崔胤商议命相之事,说:“政事堂相位空缺,堂老只爱卿一人,难免过于辛劳。朕本想擢拔韩偓入政事堂办差,不料韩学士婉言拒绝,却向朕举荐赵崇和王赞为相,爱卿以为如何?”
崔胤闻听此言,心中大为不快:这个韩偓,如此多事!崔胤对韩偓不赞同尽诛宦官本来就心存记恨,如今他又举荐赵崇和王赞为相,心中对韩偓更加不满。但他不好当面违忤昭宗,便想出一着妙策:让朱全忠做恶人,出面阻止昭宗命相。
于是,崔胤微笑道:“微臣才力不足,正想请求陛下多册命几位宰相。只是,如今梁王尚在京师,圣上垂询一下梁王,岂不更为周全?”
昭宗连连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朕自然要与梁王商议!”
崔胤出得宫来,急忙拜见朱全忠。
崔胤对朱全忠说:“翰林学士承旨韩偓,对大王诛杀宦官多有微词。如今他向圣上举荐其同党赵崇、王赞为相,图谋庇护阉党,把持朝政,与大王分庭抗礼。大王位列三公,乃朝廷第一重臣,功盖天下,一言九鼎,当劝阻圣人才是。”
朱全忠不由骂道:“好一个韩偓,狗屁学士!竟然结党营私,庇护阉狗,与本王作对,真是找死!老子立马进宫,先杀了韩偓再说!”
崔胤急忙劝阻:“大王不可急躁!韩偓乃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号称‘内相’,最受圣人器重,眼下不可杀之,以免引起朝议。”
朱全忠叫道:“难道便宜了他不成?”
崔胤笑道:“韩偓在朝中名望甚高,但他这个翰林学士承旨不宜再做下去了,先贬到远方,做个司马之类的寄食官,日后再与他计较。”
朱全忠恨恨地说道:“便宜韩偓了,就让他多活几天吧!”
朱全忠说罢,在腰间系上宝剑,跨上战马,气冲冲向宫城驰去。
朱全忠从广运门进入皇宫,得知昭宗在武德殿,遂打马穿越兴仁门、宜秋门、献春门,直至武德门内,在殿前下马,高声喊道:“臣守太尉、诸道兵马副元帅、同平章事、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汴州宣武等四镇节度使、梁王朱全忠,拜见皇帝陛下!”
宫女慌忙奏报昭宗,昭宗疾步走出殿外,降阶出迎。
朱全忠刚要跪下行参拜大礼,昭宗上前将其搀起,道:“爱卿免礼,平身!”
昭宗牵着朱全忠的手,进入武德殿,连声吩咐宫女:“快给梁王设座,斟茶!”
朱全忠屁股还没有坐稳,便责问昭宗:“赵崇是轻薄浮滑之徒,王赞毫无才能,韩偓为何要举荐这两个鸟人拜相?”
昭宗:“朕本打算命韩偓为相,可他一再推辞,并举荐赵崇、王赞自代,足见其高风亮节啊!”
“我看韩偓是结党营私,扰乱朝纲!他对诛杀阉党说三道四,公然庇护阉狗,该当何罪?”朱全忠咬牙切齿,挥舞着拳头叫道。
昭宗为韩偓分辩道:“韩学士忠心谋国,向来反对宦官干政,怎会庇护阉党呢?”
朱全忠“哼”了一声,撂下话来:“赵崇、王赞两个鸟人,万万不可拜相!韩偓结党营私,须贬出朝廷!”
昭宗心头一震,看了看怒形于色的朱全忠,口中嗫嚅道:“朕……依爱卿便是。”
朱全忠站起身,向昭宗唱个喏,扬长而去。
赵崇、王赞拜相之事胎死腹中。昭宗又被迫下诏,贬韩偓为濮州司马。
朝廷规制,贬降诏书一下,贬官须当日离京,不得淹留。韩偓冒死潜入宫中,秘密拜别昭宗。
昭宗拉着韩偓的手,泪如雨下,哽咽道:“爱卿一走,朕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了!”
韩偓哭泣拜于地,说道:“朱全忠已今非昔比,臣被贬谪,能够死在远方,实乃万幸!只不过,臣不忍陛下被奸臣挟制,受尽侮辱!”
韩偓说着,竟昏倒于地。
昭宗和宫女呼唤许久,韩偓方醒转来,君臣二人挥泪而别。
当日午后,韩偓雇了一辆牛车,让妻儿乘坐,自己骑一头毛驴,离开京城,前往谪所濮州。
韩偓一家人过灞桥,经华州,出潼关,于二月二十二日来到陕州硖石县境。此地山高谷深,荒草萋萋,一片苍凉景象。时令虽已近清明,韩偓却不能到祖坟祭拜先人,跋涉于贬谪之路,真个欲哭无泪。他悲声在驴背上吟道:
谪宦过东畿,所抵州名濮。
故里欲清明,临风堪恸哭。
溪长柳似帷,山暖花如醭。
逆旅讶簪裾,野老悲陵谷。
暝鸟影连翩,惊狐尾纛簌。
尚得佐方州,信是皇恩沐。
谪居濮州不久,韩偓又被贬为荣懿县尉,再贬邓州司马,最后被贬至荒蛮偏远的川贵交界地溱州。
韩偓过着近乎流亡的生活,且不知哪一日会被朱全忠追杀。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私自离开溱州,潜奔福州,投靠了闽王王审知,这已是后话了。
将韩偓贬出京城之后,朱全忠保荐青海军节度使裴枢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待京城一应事务安排妥帖,朱全忠就要离京返回大梁,昭宗在延喜楼设宴,为之饯行。
酒宴之上,昭宗佯装不忍朱全忠离去,拉着他的手,悲悲切切地诉说离情,并即席赋诗赐给朱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