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下册》(14)
三十六万乘烟尘里,千官剑戟边天复元年十月,朱全忠带领七万人马,从蒲津渡过黄河,包围同州。同州留后司马邺无力抵抗,只得打开城门投降。
接着,朱全忠挥师南下,兵临华州。韩建自知抵挡不住朱全忠,只得命节度副使李巨川携带白银三万两,出城向朱全忠输诚。
朱全忠入住华州节度使衙署,将韩建多年经营所得钱财宝货,一概据为己有,单是现钱即达九百万贯。韩建保住小命要紧,岂敢有半句怨言。
闲居长水的前宰相张浚,赶来华州拜会朱全忠。张浚告诉朱全忠,韩建是李茂贞同党,曾逼迫圣驾巡幸凤翔。若不除掉韩建,必留后患。
朱全忠借机召来韩建,责问道:“你上书朝廷,逼使圣驾播迁凤翔,是何居心?”
闻听此言,韩建惊惧万分,额上冒出豆大汗珠,忙为自己开脱说:“在下韩建,目不识丁,所有表章檄文,全出自掌书记李巨川之手。”
朱全忠帐下谋士敬翔和李振,忌惮李巨川文名远播,唯恐朱全忠重用他而冷落自己,便撺掇朱全忠杀掉李巨川。
为显示威风,震慑华州文武官员,朱全忠杀鸡给猴看,命卫士将李巨川推出军府门外,斩首示众。
朱全忠又对韩建说:“你是许州人,如今可以衣锦还乡了!”
韩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问道:“大王要如何处置在下?”
朱全忠仰头哈哈大笑道:“许国公言重了!敢请国公回到家乡,充任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如何?”
韩建赶忙伏地叩头:“在下谢大王厚恩!”
朱全忠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不过,国公暂时还不能履任。眼下阉狗们把持朝政,欺凌天子,祸乱朝廷,你我做臣子的,受国厚恩,岂能不勤王护驾?本王奉密诏带兵入京,清君侧,杀宦官,国公愿意与本王一同讨贼吗?”
韩建连连点头奉承道:“大王赤胆忠心,感天动地,在下愿追随大王,进京讨贼,万死不辞!”
朱全忠大叫道:“好!好!那就委屈国公随本王进京走一趟了!”
次日,朱全忠上表朝廷,说是此番奉诏带兵入京,清君侧,除宦官,护卫圣驾巡幸洛阳。
朱全忠在华州补充钱粮,随后带领人马攻占零口,兵锋直指京师。
韩全诲、李彦弼、李继诲等探知汴州大军已逼近京城,异常惊恐。
韩全诲与李茂贞信使往来,决计劫持昭宗前往凤翔,如此即可牢牢地把天子握于手中,同时又可防备朱全忠将圣驾劫往洛阳。
这日傍晚,韩全诲命李继筠、李彦弼带兵把守各宫门,严密检查进出官员,并暗中将李晔和何皇后软禁在思政殿。
昭宗被困思政殿,心急如焚,给宰相崔胤写了一道密诏,命贴身小宦官交给韩偓,韩偓将密诏藏在身上,悄悄带出宫去。
次日,韩偓潜入开化坊崔胤府邸,将密诏面交崔胤。昭宗在密诏中悲戚地说:“朕为保全宗社计,势必西行。爱卿当疾速东行。切记,切记!惆怅!惆怅!”
昭宗是在暗示崔胤,要他尽快东下,催促朱全忠带兵西进,勤王救驾。
崔胤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哽咽着对韩偓说:“我等身为朝廷大臣,食君厚禄,却不能保圣驾平安,致万乘之尊受阉狗欺凌,真真愧杀人也!”
韩偓拭去眼泪,说道:“眼下韩全诲等人幽禁圣上,命禁军把守宫门和城门,严密搜查出入人等,堂老怕是已出不得城去了。”
崔胤不免着急,问道:“这却如何是好?”
韩偓提醒说:“为今之计,只有请李继昭带兵保护相府,以待梁王朱全忠入京。堂老可请朝官们来相府避难,以防韩全诲奸党胁迫他们去凤翔。否则,堂老和朝廷百官人身安全堪忧!”
一句话提醒了崔胤,他急忙书写一道手谕,命李继昭带领本部人马进驻开化坊,护卫相府和朝廷百官。
李继昭毫不含糊,当即集合本部六千人马,直奔开化坊,封锁街口道路,严密把守坊门,以防不测。
韩偓想出种种办法,告知朝官们到开化坊崔胤相府避难。
十月二十五日,韩全诲逼迫昭宗来到延英殿,要他向朝官宣诏,废止正月二十三日诏书,恢复枢密使与宰相在政事堂共同议事制度。因朝官们大多已经避入崔胤相府,来到延英殿者寥寥无几。
为探询昭宗和宫内情形,韩偓坦然而至。
昭宗望见韩偓站在殿角,不由潸然泪下。韩偓面向昭宗,轻轻颔首三下,昭宗已明白其意,心中稍觉安慰。
散朝时,昭宗命宠妃赵国夫人嘱咐韩偓:“官家与皇后日夜相对涕泣,一切全靠大夫运筹了!”
韩偓哽咽道:“请夫人转奏圣人,韩偓誓死效忠朝廷,追随圣上!”
二十九日凌晨,神策军都指挥使李继筠派兵将皇宫内库的宝货、法物、仪仗抢掠一空。韩全诲带领人马,驱赶诸王和宫女至思政殿前,要将他们随同昭宗一道押往凤翔。
思政殿内外,布满韩全诲人马,刀枪林立,寒光闪闪,一片肃杀之气。韩全诲威逼昭宗说:“朱温统领大军逼近京师,要劫持大家前往洛阳,图谋篡位。臣等恳请大家巡幸凤翔,聚集兵马,抗拒朱温!”
昭宗斥责道:“朱全忠尚未入京,尔等便吓成这个样子!即便是朱全忠真的来到,朕也不怕他。朕要亲率神策军,捍卫宫城。朕倒要看看,朱全忠究竟意欲何为!”
说罢,昭宗“唰”的一声抽出天子宝剑,走出殿门,来到乞巧楼下。韩全诲不敢怠慢,带领神策军紧紧追上来。
昭宗稳步登上乞巧楼,腾挪闪跃,一招一式舞起剑来。
昭宗舞了一阵,收起剑来,足蹬栏杆,眼望苍穹,泪如雨下。
今日恰逢冬至,本是祭祀天地和宗庙之日,而今昭宗身边不仅没有文武大臣,且连一个宦官宫女都没有,只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虎视眈眈监视着他。
韩全诲等不及,气急败坏叫道:“朱温带兵打进通化门了,快护卫圣驾出城!”
神策军将士不由分说,架起昭宗下了乞巧楼。
李晔被架着走到青春殿,望见宫中已经燃起大火。
韩全诲命人将昭宗和后妃、诸王扶上马,出宫城广运门,经皇城安福门,再出外郭城开远门,向凤翔驰去。
李晔不时回头望去,只见皇宫和市井燃起大火,诸王和后妃们哭声不绝,一片号啕。
街市间,百姓哭爹叫娘,惊慌逃窜。许多神策军将士在抢劫财物,百姓身上衣衫竟被掠去,穿着亵衣在寒风飕飕的大街上狼奔豕突,哀号奔逃。还有一些被军士剥光衣裳者,穿着纸衣遮羞避寒。
乌云笼罩四野,西北风撕扯着漫天雪花,搅得天地茫茫,混沌一片。
韩偓和未及走避的朝官们,被手执刀枪的神策军押解着,徒步出了京城,在通往凤翔的大道上蹒跚而行。对年迈体弱行路迟缓者,神策军动辄用枪杆或刀背一阵痛打,挨打的朝官们顾不得昔日体面,磕头作揖求饶,哀号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