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下册》（11）

三十三我是曲江临池柳秋风乍起，黄叶飘飞。

多日来，昭宗李晔心中郁结，难以排解，便告诉韩建，要带领宫廷乐伎登高赏秋。

昭宗登上西门城楼，楼高八十尺，直冲霄汉，号称齐云楼。

此时此刻，昭宗无心观赏景色，最让他日夜思念的是西京长安的皇城宫殿。然而，极目远眺，只见一条渭水浩荡东流，千山万丘茫茫一片，却看不见京城，眼前只有一双双燕子飞来飞去。远处望去，烟雾笼罩碧树，陌上行人来去匆匆，哪里有扭转乾坤的英雄好汉，把我迎回皇宫大内呢？

昭宗心潮奔涌，思绪万端，一阕新词《菩萨蛮》随口吟出：

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随行乐伎记下曲词，奏起《菩萨蛮》曲牌，在城楼上演唱起来。

乐伎们连续演唱了三遍，昭宗早已泪流满面，乐伎们也一个个珠泪滚滚，城楼上一片呜咽抽泣之声。

忽有常侍向昭宗奏报：“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同平章事、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京畿安抚制置等使兼京兆尹、京城把截使韩公，已到齐云楼下，请求面圣！”

乐伎们大惊失色，一片惊慌，昭宗也觉惶恐，呆愣了许久，方转过神来，吩咐道：“请，快请韩爱卿晋见！”

韩建向昭宗行过大礼，恭恭敬敬奏道：“微臣监修西京宫阙，已接近竣工，臣恭请圣上再等待几日，即可起驾回京！”

昭宗闻听此言，喜不自胜，说道：“爱卿辛苦了！朕回京之后，一定重赏爱卿和有功之人！”

韩建跪地叩头道：“微臣谢圣上隆恩！”

昭宗一行欢欢喜喜走下齐云楼，回行宫去了。

崔胤虽然复了相位，但有韩建凌驾于朝廷之上，横行无忌，为所欲为，不仅解散了禁军，还公然诛杀诸王，将昭宗皇帝弄成了傀儡，崔胤又能有何为？

崔胤出身高门，乃文宗朝宰相崔慎由之子，累世簪缨，受国厚恩，心存忠君报国之念。但他生逢季世，内有宦官乱政，外有藩镇称雄，文人处于任人宰割之境，于国事无能为力。崔胤眼见昭宗处处受制于韩建，宗室诸王惨遭屠戮，朝廷岌岌可危，不免心急如焚。他昼思夜想，只得求助强藩以救危局。如今藩镇势力最强者，莫过于汴州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崔胤以为，汴州远在千里之外，不像凤翔、华州，近处京畿之地，动辄威胁朝廷，便暗中与朱全忠结交，其意在依靠朱全忠，抑制关中李茂贞、韩建和朝中“内四贵”宦官势力。

崔胤给朱全忠修书一封，诉说韩建把持朝政并图谋废立皇帝情形，请求朱全忠出兵关中，制服韩建，而后迁都洛阳，如此便可使朝廷摆脱韩建、李茂贞等关中强藩挟制。

朱全忠接到崔胤书信，当即召来敬翔、李振，商议大计。

李振力主兴兵关中，说道：“大王一声令下，大军开赴华州，铲除韩建，将圣驾迎至洛阳，大王掌控朝政，此为千载难逢之良机！”

朱全忠说：“眼下我军正攻打兖州、郓州，并在河北与李克用激战，抽不出兵力进攻关中。若三面用兵，力不能及，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建鼠辈窃取朝廷大权，如之奈何？子振，你说说看！”

敬翔进言道：“韩建胸无大志，兵力也不强。眼下大王军不宜出兵关中，不妨派使者前往华州，声言迎驾迁都洛阳，实则恫吓韩建，使其不敢为所欲为，向大王低头驯服。”

于是，朱全忠命敬翔草表，请昭宗迁都洛阳。接着，派节度副使韦震做专使，前往华州晋见昭宗。

韩建畏于朱全忠势力强大，不敢阻拦，只得请昭宗召见韦震。

韦震当着韩建的面，强迫昭宗答应朱全忠兼任郓州、兖州节度使。昭宗感到惊诧，心中很不情愿。

韦震蛮横地说：“太尉要亲自带领十万兵马来关中迎驾，请圣上迁都洛阳。”

韩建最怕朱全忠出兵关中，挟持昭宗迁都洛阳。他见韦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模样，便赶忙劝昭宗道：“朱太尉于朝廷有大功，圣上还是恩准太尉兼领郓州、兖州为好。”

昭宗叹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朱全忠所请。

韦震还不罢休，逼迫昭宗答应迁都。

韩建急忙向韦震赔笑道：“大使莫急，兹事体大，容圣上三思，明日答复如何？”

韦震喝道：“洛阳宫室已修葺完备，圣上若不尽快起程，太尉便亲自带兵前来迎驾。”

韩建拉着韦震衣袖说：“在下备好了酒宴，为大使接风洗尘，快请吧！”

韦震这才半推半就随着韩建下殿去了。

打发走韦震之后，韩建连忙给李茂贞修书，说是朱全忠很快会带兵入关，挟持昭宗迁都洛阳。他劝说李茂贞尽快退出西京，让昭宗回銮。不然，后果堪忧。

李茂贞此时正与剑南西川节度使王建争夺山南西道，王建出动五万大军进攻东川，占领梓州、绵州，接着又攻占阆州、利州，与李茂贞、顾彦晖打得难解难分。李茂贞一则分不出手来东顾长安，又十分惧怕朱全忠带兵挟持昭宗迁都，以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落空。于是，李茂贞上书昭宗，说他决意改过自新，已整修好京城宫阙，恭请圣驾回銮。

李茂贞又致信李克用，声称圣上经年滞留在外，非国家和百姓之福。我等应当和睦相处，共同辅佐朝廷，迎驾早日还京，云云。

昭宗接到李茂贞奏疏，大喜过望，心中暗祷：天佑大唐！

为尽快回京，昭宗下罪己诏，恢复李茂贞官爵、姓名。

光化元年八月二十二日，昭宗从华州起程，于二十五日回到西京，长达两年多的流亡生涯暂告完结。

昭宗回京，住进大明宫。虽说李茂贞、韩建派人将大明宫修葺了一番，实则只是维修了三两座宫殿，许多宫殿被烧毁，成为废墟，无法修复，更无力重建。一些宫殿虽加修缮，依然百孔千疮，斑驳陆离，令昭宗感到十分刺眼。

更令昭宗心中抑郁者，乃是朝廷禁军所剩无几。十一位亲王被韩建诛杀，皇室和朝廷声威扫地，强藩大镇拥兵割据，蔑视欺侮朝廷，动辄兵临京师，挟制天子。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銮驾回京之后，一些被遣散的禁军将士又悄悄跑回来，神策军又恢复少许，仍由宦官统领。这班宦官不是投靠了韩建，便是做了李茂贞走狗，昭宗对其早已恨入骨髓。昭宗最信任的是那些没有随驾去华州而幸免于难的宗室亲王，但鉴于前车之覆，昭宗再也不敢让他们统领禁军。

昭宗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宗室亲王到外藩做节度使。如此一个亲王便可掌控数州，统领一镇兵马，且还可向朝廷进贡赋税，供养朝廷和京师禁军。

恰在此时，广州清海军节度使、岭南东道观察处置等使刘崇龟病故，昭宗即制命薛王李知柔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清海军节度使，即日出任。

岭南濒临南海，最为遥远，境内多有乱民、盗匪聚集，久久难以平定。

因天高皇帝远，广州军府的牙将牙兵，心中少有“朝廷”二字。镇帅刘崇龟死了，军府奏报给朝廷，朝廷再除制命节度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来到广州就任。牙兵牙将们没有了节制，整日浪饮豪赌，窜入商肆打劫，闹得广州城鸡犬不宁。

卢琚原是高州云雾山强盗头领，被刘崇龟收服后，做了一名牙将。刘崇龟刚去世，他就到处抢劫财物，奸淫妇女，接连杀害五六条人命。行军司马陈建看卢琚太不像话，便按军法将他责打四十军棍。

卢琚被打得皮开肉绽，在牙兵面前颜面尽失，耿耿于怀，决意报复。

这日，卢琚的伤刚好一些，便邀约牙将谭弘玘到海天阁酒楼吃酒。

谭弘玘粗识文字，精于算计，机警狡黠。卢琚吃了几碗酒，破口大骂陈建。谭弘玘为卢琚打抱不平，说是要寻机报复陈建，替卢琚出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