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下册》(7)
二十九大鱼小鱼和虾米杜稜要来罗隐一卷诗文,呈给杭州刺史钱镠,举荐罗隐做幕宾。
钱镠家乡临安与新城县毗邻,他早闻余杭才子罗隐大名,可谓如雷贯耳。他看了罗隐诗文,当即请孔目官章鲁风给罗隐写了回书,以表竭诚欢迎之意。
罗隐见书中有这样两句感人至深之语:“仲宣远讬刘荆州,都缘乱世;夫子辟为鲁司寇,只为故乡。”钱镠这是将罗隐视作汉末大诗人王粲,又将其比作孔子,实在是尊崇无比。罗隐命运多舛,十举不第,漂泊天涯,备尝艰辛,年过半百仍孑然一身,心中苦痛有谁知!如今回到家乡,得此知遇,真是苍天有眼!
罗隐前往杭州拜见钱镠,钱镠亲自到衙门口相迎。
钱镠牵着罗隐的手,来到客厅,亲为罗隐斟茶。罗隐虽孤傲之士,亦不能不为之动容。
钱镠说,他自幼在乡间田野玩耍,上树捉鸟,下河摸鱼,压根儿不识几个大字。长大后做私盐贩子,那是被官府视作盗贼的勾当,不料想今日忝居郡守之位,真是诚惶诚恐,寝食难安!昭谏回乡屈就幕职,日后有先生指教,非惟钱某之大幸,也是杭州百姓之福啊!
罗隐连连作揖道:“使君过誉了!罗隐一介书生,一事无成,穷措大而已。如今既蒙使君抬爱,江东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镠要将罗隐留在幕府,以便随时顾问。罗隐说,自己多年来只是舞文弄墨,徒具虚名,眼下愿从底层做起,以便增长些才干,也好为使君效力,为家乡百姓贡献绵薄。
钱镠也觉罗隐言之有理,便请他出任钱塘县令。
县令,被讥称为“七品芝麻官”,似乎无足轻重,此大谬也!
秦行郡县之制以来,“县”便成为治理一方民政、军事、文教、财赋的基层政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朝廷政令皆须经由县令实施推行。“宰相出于郡县”,是说只有经过郡县主官的实际历练,方能积累治国理政才干,成为国之栋梁。唐朝官制,及第进士再经吏部考试即“关试”之后,方能授予县尉、主簿等八、九品官。簿、尉任职期满后,经考察政绩优异者,方可擢升县令。不少进士出身者,终身任职簿、尉而不得升迁。著名诗人聂夷中,便是在县尉任上致仕。何况钱塘县乃杭州首县,州治所在,其职任之重可想而知。
罗隐履任钱塘县令后,兴水利,劝农桑,均赋税,救灾荒,境内人心安定,士农工商各业日渐有了兴旺的趋势。
罗隐忙里偷闲,接连往京城写信,打听灵珠消息,却不得回音。
秋雨连绵,金风萧瑟,霜菊怒放,木叶凋零。罗隐惆怅难解,这日傍晚时分来到钱塘湖畔漫步。
钱塘湖俗称西湖,原与浙江、东海相通,后因泥土淤塞,与浙江隔开,变作湖泊。西湖历经几代修治,成为天下闻名的风景胜地。
罗隐踏上白堤,自然想到杭州前刺史、大诗人白居易。白居易生前酷爱杭州,迷恋西湖。他主政杭州时,兴修水利,疏浚西湖,造福百姓,杭州父老至今感念不忘。
罗隐边走边吟起白乐天名篇《余杭形胜》:
余杭形胜四方无,州傍青山县枕湖。
绕郭荷花三十里,拂城松树一千株。
梦儿亭古传名谢,教妓楼新道姓苏。
独有使君年太老,风光不称白髭须。
忽然,一阵吵闹声从不远处传来,罗隐加快脚步,前去看个究竟。
湖岸边有一渔翁,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正在苦苦向两位州衙皂吏哀求:“请两位上差高抬贵手。俺在湖上忙活一天,不过打上来十几斤鱼,上差要拿去九斤‘使宅鱼’,还要再拿走五斤‘孝敬’,俺一家人可不要喝西北风?”
年纪较长的皂吏说道:“渔户每日上缴九斤‘使宅鱼’,这是刺史老爷定的规矩。我等日日跑腿受累,你孝敬几条鱼岂不是该当的?”
一脸横肉的年轻皂吏厉声喝道:“少聒噪!不守官府规矩,就不能下湖捕鱼!这西湖中的鱼,岂能白打?”
一位中年渔户插话说:“官府的‘使宅鱼’俺缴过了,你等又胡乱收取‘孝敬’,想拿多少便拿走多少,不是明抢硬夺吗?”
年轻皂吏骂道:“反了,反了!你这厮竟敢辱骂官差,无法无天,跟俺到衙门去走一遭!”
皂吏拿出锁链,上前要锁渔户。中年渔户挣扎着喊道:“你等打着官府旗号,欺压渔户,天理不容!”
年轻皂吏用锁链抽打着渔户,口中骂道:“老子就是欺压你,看你能怎的?”
罗隐早已忍耐不住,厉声喝道:“住手!”
年轻皂吏瞅瞅罗隐,见他穿了件分不清颜色的破襕衫,一个又黑又丑的穷措大,竟敢呵斥官差,便不由冷笑道:“怎的,你也想跟这厮一道去南牢享几天清福?”
罗隐问道:“这‘使宅鱼’规矩是何人所定?”
年轻皂吏不屑地反问道:“这是杭州刺史钱大老爷定的规矩,岂是你这穷措大能过问的?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罗隐气极,喝道:“混账!这‘孝敬鱼’难道也是钱使君定的规矩?明明是你等假借官府名义,敲诈盘剥渔户!”
年长皂吏仔细瞅瞅罗隐,似乎有些面熟,便疑疑惑惑地问道:“敢问你是——”
罗隐不客气地说:“在下罗隐,新任钱塘县令。请尔等今后不要再向渔户索取‘孝敬’!”
年长胥吏连忙打躬作揖,赔笑道:“在下不识得罗明府,多有得罪,望乞见谅!”
他转身对渔户们说道:“今日看在罗明府面上,‘孝敬’就免了,你等回去吧!”
“明府”是县令的别称、敬称。
两位皂吏将几筐“使宅鱼”装上驴车,匆匆忙忙赶走了。
渔户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向罗隐叩头。
老渔翁说道:“小民谢过县令大老爷!”
罗隐急忙搀起老渔翁,说道:“不必如此。请问老人家,这西湖之上有多少渔户?”
老渔翁:“禀老爷,官府发牌的渔户统共二十四家。”
罗隐:“渔户每日都要缴纳‘使宅鱼’吗?”
老渔翁:“不管刮风下雨,每日必缴。若一日不捕鱼,还要买鱼缴纳。可恨衙门的差官,天天索取‘孝敬’,白吃白拿,像强盗一样,明抢明夺,弄得咱渔家都活不下去了。”
罗隐:“老人家,这‘孝敬鱼’自今以后就不须缴纳了。若是衙吏再勒逼,你等便去县衙告状。”
老渔翁和渔户们又一次跪倒在地,口呼:“谢青天大老爷!”
钱镠派人请罗隐到州衙聚饮。罗隐进了衙署客厅,见钱镠满面红光,欣喜异常,便问道:“使君召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钱镠兴高采烈地说:“我昨日得到王摩诘的《磻溪垂钓图》,请昭谏君前来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