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下册》（6）

二十八水向东流

得知今年省试录取者皆权贵子弟，朝中大臣争相营私舞弊，昭宗既震惊，又十分气恼。他决计对礼部录取的进士再行复试，一看究竟。他亲自拟出试题，交付翰林学士陆扆和秘书监冯渥，命二人主持复试。朝廷举行金殿复试的消息传开之后，中榜权贵子弟慌了手脚。

卢赓吓得连连询问父亲该如何是好，卢渥毕竟老于世故，不慌不忙告诉儿子，只管声称有病在身，不能赴考场复试便是。

卢赓如释重负，向礼部侍郎、知贡举崔凝告了病假，欢欢喜喜出门打猎去了。

复试在西大内武德殿举行，昭宗驾临考场，坐镇监考。

翰林学士、主考官陆扆向昭宗禀道：应到试子二十五人，实到二十四名。中榜试子卢赓因病请假，不能前来赴考。

昭宗断然命内侍省派四名小黄门，将卢赓抬至武德殿参加复试。

一名内寺伯带领四名小宦者，抬着肩辇一路飞奔，来到卢渥府中。

卢渥着实吃了一惊，头上冒出豆大汗珠。他急中生智，向内寺伯连连作揖道：“请寺伯奏明圣上，犬子到华阴县养病去了，实在无法赴试。”

说着将十缗钱的“便换”塞进内寺伯手中。

内寺伯不再坚持，笑容可掬地告辞说：“好说，好说。卢公最好写个奏状，请圣人裁落贤郎。咱家告辞了。”

殿试已毕，昭宗亲自审阅试卷。他越看越失望，越看越气恼，尤其是苏楷、崔砺、杜承昭、郑稼四人卷子，胡涂乱抹，狗屁不通。昭宗提起御笔，将此四人名字狠狠地勾掉，并在卷首批道：四人落选，此后不许再考。

还有中榜者张贻范、李枢等五人，字体不工，文辞拙劣，东拉西扯，言不及义。昭宗御批：本科黜落，可再应考。

其余黄滔、封渭、王贞白等人，文理稍通，字体工整，时务策答问差强人意，昭宗恩准予以录取，钦定进士及第。

审过试卷，昭宗就要惩处科场舞弊案主犯崔凝。崔凝着了慌，急急忙忙找到宰相崔昭纬，求他在昭宗面前通融缓颊。

崔昭纬在昭宗面前极力为崔凝辩解，昭宗情知他乃崔凝后台，也是科场舞弊案幕后操纵者，便冷冷说道：“科场舞弊，欺君罔上，荼毒天下士子，败坏纲纪，国法难容！若不对崔凝严加惩处，朝廷颜面何存？又何以收服天下士子之心？”

崔昭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浙东节度使刘汉宏，原是王仙芝麾下大将，归降荆南节度使、诸道行营都统王铎后，被朝廷敕封为宿州刺史。刘汉宏嫌朝廷恩赏太薄，便带领人马攻掠州县，抢劫财货。其时僖宗流亡剑南西川，朝廷内外交困，焦头烂额，无力约束刘汉宏，对其莫可奈何。恰巧浙东观察使柳瑫犯罪被罢官，朝廷为笼络刘汉宏，便授予他浙东观察使之职，以示恩宠。不久，朝廷又授予刘汉宏浙东节度使旌节，刘汉宏遂成为统揽浙东军政的藩镇主帅。

刘汉宏据有浙东七州之地，雄心勃发，大肆招兵买马，训练士卒，囤积粮草，图谋吞并浙西，以武力扩充地盘。

僖宗中和二年，刘汉宏和其弟刘汉宥、刘汉容率领七万大军进攻杭州。杭州刺史董昌命都知兵马使钱镠带兵抵御守城。

钱镠乃杭州临安人氏，出身寒微，世代农渔。钱镠出生后，其父钱宽因家中贫困，怕养不起，便要把他丢掉。其祖母爱孙心切，将其强留下来，因此取乳名“婆留”。钱镠长大成人后，“不喜事生业，以贩盐为盗”，和王仙芝、黄巢、毕师铎一样，是食盐贩子，被官府视作“无赖”“强盗”“罪犯”者也。

钱镠以刺史名义，号令杭州所辖八县，每县招募一千壮士，编为一都。而后，钱镠率八都将士在浙水北岸布阵，与在西陵扎营的刘汉宏浙东军隔江对垒。

深夜，钱镠带领三千水手泅渡浙水，偷袭浙东兵营。刘汉宏没有防备，营寨被火烧，将士在睡梦中被杀死许多。

刘汉宏不甘失败，不久后又统领浙东十万人马，乘坐数百艘战船，浩浩荡荡溯浙水西犯，进抵西陵、萧山，气势汹汹向杭州杀来。

钱镠见浙东军战船密密麻麻布满江面，船与船绳索相连结成阵势，不觉好笑，胸中已有破敌之策。

钱镠挑选出三百名谙熟水性的士卒，乘坐二十多只小船，船上装满柴草火油，半夜时分从浙水上游顺流而下，迅速接近浙东军战船。

浙东军哨兵发觉有小船从上游漂移过来，却不见船上有人，正疑惑间，小船已靠近战船，突然着起火来。

哨兵大喊大叫，睡在船舱中的浙东将士，迷迷糊糊爬起身，跑出船舱，战船已被引燃着火。将士们赶忙砍断绳索，要掉头逃跑。哪承想，由于战船相互靠得太紧，横竖掉不过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浙东军位于前列的战船相继起火，将士们惊慌失措，跳进江水中，向后面的战船游去。

小船上的杭州兵，手提鬼头大刀，跳上浙东战船，一刀一个，将来不及逃走的浙东兵杀死。接着，这拨杭州兵“扑通、扑通”跳进江水中，追杀落水的浙东兵。

钱镠亲自带领千名将士在下游截杀浙东兵。浙东战船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接连被燃着，火光照耀得江面一片通红。

浙东军无数将士掉落江中，顺水漂流。杭州兵手持长矛，将他们一一刺死。短短半个时辰工夫，浙东兵被斩杀五千多人，淹死者不计其数。

刘汉宏乘坐大船逃走，正遇上钱镠战船。刘汉宏匆忙换上厨子衣衫，拿着一把菜刀，仓皇逃命。

一个杭州兵截住刘汉宏，喝问：“你是什么人？”

刘汉宏举起菜刀让他看：“我是厨子。”

杭州兵不屑地摆摆手，刘汉宏慌忙溜走。

刘汉宏弃船登岸，骑马向曹娥埭逃窜。

钱镠率领杭州八都将士紧紧追击，在曹娥埭截获浙东军战舰五百艘、战马五百匹。

刘汉宏仅仅带领六百人逃至台州，以为杭州兵已追赶不及，便停留下来。台州守将杜雄假意设宴犒劳刘汉宏，将他和六百个将士灌醉，而后捆绑起来，送交钱镠处置。

钱镠将刘汉宏押至杭州，向董昌报捷。董昌命钱镠将刘汉宏押赴市曹，斩首示众。

不久，朝廷敕封董昌为越州刺史、浙东节度使。

董昌上表朝廷，申奏钱镠战功，朝廷遂敕封钱镠为杭越管内都指挥使、上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

钱镠出任杭州刺史后，关心民瘼，奖励农桑，他十分重视兴修农田水利，尤其注重防治水涝。他在杭州所辖八县之内，倡导乡民开挖沟渠排积水，修建水塘灌农田，稻谷连年丰稔，民生改善，人心粗安。

除了治水兴农以安百姓之心，钱镠还广罗人才以收士人之心，其部下大将成及、顾全武、杜稜、阮结等，皆智勇双全能独当一面之人。

一日傍晚，东安都将杜稜从军营回到家中，刚刚坐下来喝杯茶，儿子杜建徽便带着一位士人前来拜访。

杜稜打量此人，见他约莫五十岁上下，两鬓染霜，胡须灰白，身材又矮又瘦，且高眉头、深眼窝，脸庞瘦削黝黑，其貌确乎不扬。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儿子杜建徽说道：“这位先生，是新城县同乡，姓罗名隐，字昭谏……”

杜稜急忙打断儿子的话：“原来是新城才子江东生，失敬，失敬！快请坐！”

杜稜连连呼唤苍头：“上茶，上好茶！”

罗隐拱手谢过，一旁落座。

苍头送上茶水，罗隐啜了一口，满颊生香，果然是湖州顾渚山紫笋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