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下册》（4）

二十六一箭双雕昭宗大顺元年五月二十七日，张浚率领神策军五十二都兵马开拔，征讨河东，昭宗在皇城安上门城楼（亦称安喜楼）设宴，为张浚饯行。南衙宰相大臣和北司“内四贵”宦官赴宴，为张浚、孙揆送行。

酒过三巡，张浚请昭宗屏退众臣，对昭宗奏道：“陛下英明睿智，却处处受制于强臣，臣为此日夜不安，痛心疾首，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陛下，让我先替您除掉外忧，而后再铲除内患！”

昭宗心知肚明，张浚所说的“内患”，自然是指专制朝政的宦官杨复恭等人，不由微微点头。

此时在昭宗身边侍奉的，正是杨复恭的心腹小宦官。张浚的秘奏不多时便被禀报给了杨复恭。

杨复恭万分恼怒，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张浚得逞！

依照惯例，左右神策军中尉要到长安城东长乐坡为出征统帅送行。杨复恭也不例外，在长乐坡设宴，送别张堂老。

宴会上，杨复恭手持酒杯向张浚敬酒，客客气气说道：“张相公挂帅出征，定会马到成功。请堂老满饮此杯！”

此时的张浚，满以为兵权在握，平定河东后班师回朝，便可将杨复恭之流阉官铲除干净，便不愿与杨复恭周旋，竟毫不客气地拒绝道：“圣上在安喜楼赐宴，我已喝醉了。待我平定了河东，凯旋回朝再喝这杯酒吧！”

杨复恭见张浚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暗自发笑，讥讽道：“张相公手握尚方宝剑，持天子节钺率领大军出征，何必扭扭捏捏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呢？看来，堂老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了？”

张浚却越发放肆，说道：“张某班师回京之日，你便知何为扭扭捏捏了！”

杨复恭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张相公，在下专候你得胜回朝！到那时，我杨某人在此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庆祝凯旋！”

二人话不投机，匆匆而别。

张浚统领五十二都神策军，行军半月，六月中旬抵达晋州，与奉诏讨伐河东的华州镇国军、邠州靖难军、鄜州保大军、夏州定难军以及凤翔府等诸镇兵马会师，浩浩荡荡开赴太原。

潞州叛将安居受，得知河东大将康君立和李存孝率领一万五千人马前来平叛的消息，大为震恐，慌忙携带金银，和几个心腹卫士一道出城逃跑。

出城不久，安居受一行遇上兵变中溃散的十几个士卒。这些散兵游勇见财起意，为首者发一声喊，众人赶上去将安居受和几个卫士杀死，劫了财货，逃往山中去了。

潞州另一叛将冯霸，带领一帮弟兄在山林安营扎寨，招兵买马。他听说安居受逃出潞州，城内无人主事，便带着自己网罗的一帮人马开进潞州，住进军府，自称节度留后。

待康君立和李存孝带领人马到达潞州城下，冯霸自知抵挡不住，趁康君立安营扎寨之机，派出飞骑前往汴州，请求朱全忠派兵来援。

朱全忠命大将葛从周带领千名骑兵，经壶关星夜驰往潞州。朱全忠还另派河南留守、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和大将朱友裕，带领人马进抵泽州以北，策应李谠、李重胤、邓委筠大军进攻泽州。

葛从周冲破河东军营阵，进入城内，与冯霸联兵守城。

李谠、李重胤、邓委筠率领人马，攻向泽州城。

朝廷和诸镇兵马讨伐李克用的大战，在南线打响。

河东北面战场，李匡威、赫连铎在雁北向河东军猛烈进攻。赫连铎带领两万吐谷浑兵马，从云州一路攻克朔州、雁门关，直逼太原西北重镇岚州。李匡威夺取代州，兵锋直逼太原。

张浚率领神策军和诸镇联军五万人马驻扎晋州，命韩建带领本镇一万人马为先锋，北上攻占阴地关，从西南面直捣太原。

黑云压城城欲摧，四路讨伐大军进逼太原，河东岌岌可危。

议事厅内，李克用与盖寓、薛铁山、李存信、李袭吉等文武僚佐，连夜商议应敌之策。

因为天气燥热，薛铁山脱掉上衣，袒胸露背，胸前黑乎乎的长毛生得蓬勃兴旺。他用上衣襟擦了一阵汗水，恨恨地骂道：“李晔全不念大帅哥哥勤王平乱、收复京城的功劳，恩将仇报，居然下诏命神策军和诸镇兵马讨伐河东，气死我了！”

李存信愤愤不平地说：“那个狼心狗肺的朱温，居然打着朝廷旗号，派出三路人马来抢占地盘，真是黑白混淆、是非颠倒，天下没有一点点公道了！”

薛铁山：“早晚有一天，大帅哥哥带领咱们杀进京城，将宰相堂老一帮鸟官扒皮抽筋！俺还要问问小皇帝，他的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

李克用那只小眼睛瞪得溜溜圆，手指着薛铁山斥道：“胡说！你竟敢对圣上如此无礼？真是目无王法！还不给我下去！”

薛铁山气呼呼地站起身，大步流星走出门去，黑塔般的身躯卷起一阵风。

李存信等见薛铁山受到呵斥，便低下头不再言语，厅内一时寂静无声，显得异常沉闷。

李克用平静下来，询问盖寓：“仆射有何高见？说来听听嘛！”

盖寓将几案上的一把茶壶摆在中央，说：“这是太原。”又把两只茶碗摆在茶壶北面，说，“这是赫连铎、李匡威。”接着，他在茶壶南面摆上两只茶碗，说道，“东南面是汴州兵，西南面是张浚带领的联军。敌军人多势众，四面来攻，咱们如何应付呢？”

众人都不吭声，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几案上的茶壶、茶碗。

盖寓接着说：“赫连铎有一万多兵马，李匡威三万人马，三股汴州兵合起来一万有余，张浚联军有五万之众。四路大军，共计十一万。我河东统共六万人马，若四面同时出击，是最笨的战法。咱们兵力不够，分兵乃下下之策，不仅难以取胜，且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

李存信有些忍耐不住，焦急地催促道：“你就说怎么个打法吧！”

盖寓并不着急，款款说道：“这四路大军中，哪一路是咱们的死敌？即是说，哪个是拼死也要和咱打到底呢？”

李克用端起茶壶西北方的茶碗，将茶水“咕嘟嘟”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巴，说道：“赫连铎的吐谷浑部落，世世代代与沙陀为敌。沙陀和吐谷浑在同一块地盘上，一山不容二虎，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不灭掉赫连铎，河东便不得安宁！”

众人纷纷说：“连帅说得对！”

盖寓接着说：“四路敌军中，赫连铎是出头鸟，这场争战原就是赫连铎挑起的。只要打败了赫连铎，灭了吐谷浑，釜底抽薪，李匡威在河东就待不下去了。朱温虽兵强马壮，是咱们的劲敌，可他眼下正与朱瑄、朱瑾争夺郓州、兖州，抽不出更多人马来攻河东。只要北面赫连铎和李匡威败了，朱全忠便不敢进攻太原。至于张浚统领的联军，虽人马众多，不过是乌合之众。神策军号称天子禁军，可皆是临时招募而来。邠宁、鄜州、夏州和凤翔兵马，不过是应付朝廷做做样子，必是一触即溃，逃跑得最快。”

听到这里，李存信等人哈哈大笑起来，沉闷气氛一扫而光。

李克用一拳砸在几案上，震得茶壶茶碗“叮叮当当”跳起舞来，咬牙切齿地说：“先北后南，灭了赫连铎，逼退李匡威，而后回过头来，打垮朱温的汴州兵，剩下的就是追击张浚联军了！”

众人纷纷附和。李克用随即议定，义子、马步都校李存信带一万兵马，增援岚州，阻截赫连铎；薛铁山率五千人马为先锋，前往代州迎击李匡威；李克用和盖寓、李袭吉统带两万大军，随后向代州进兵，迎击李匡威。

岚州小城，只有百十户人家、两千名守军，且城池简陋，经不住赫连铎两万强兵猛攻，城池很快陷落。待李存信带领人马赶到岚州城下，赫连铎已牢牢占据城池，且在城外安扎了吐蕃军和黠戛斯部落两座大营，布成掎角之势。

李存信挥兵猛攻，赫连铎坚守城池，两军展开激战。吐蕃军和黠戛斯部落乘机包抄李存信后路，“嗷、嗷”怪叫着从河东军背后杀来。赫连铎见状，率领吐谷浑部落人马，人人手执弯月似的胡刀，从城内杀将出来。

李存信被三路胡兵围攻，寡不敌众，赶忙撤退。吐谷浑、吐蕃和黠戛斯部落全是骑兵，飞奔起来如同风驰电掣，追杀得河东兵积尸盈野，血流满川。李存信和护卫亲兵拼命逃奔，一口气跑出四十里，方停下脚步，清点人马，拢共剩下不足两千将士。

李克用刚刚抵达忻州便接到李存信败报，急命大将李嗣源率三千骑兵驰援岚州。

李嗣源一路飞奔，一个昼夜便来到岚州城东南，恰与赫连铎大军遭遇。李嗣源不知李存信下落，以为他可能仍被包围在岚州城下，便身先士卒，猛冲猛杀起来。

李嗣源的一把开山钺，重达百斤，碰上者死。赫连铎命弓弩手向李嗣源射箭，飞蝗般的箭支向李嗣源倾泻而来，他身上连连中箭，如同一只刺猬。李嗣源忍着剧痛，吼声如雷，舞动开山钺斧，像砍瓜切菜似的，一连杀死几十个云州兵。沙陀骑兵见主将大发神威，个个血脉偾张，杀性大起，像刮起一股沙漠风暴，将云州兵冲得五零七散，漫山遍野都是尸体。

兵败如山倒。赫连铎的兵马和吐蕃、黠戛斯部落人马争相逃命，自相践踏，如同被大火烧了老巢的一群马蜂。赫连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怒骂着，然而，似乎没有人听得见。云州兵四散奔逃，转眼间踪影全无。赫连铎徒唤奈何，只得策马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