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上册》(18)
十八“乌鸦军厉害,快跑吧!”在围攻长安的各路唐军中,有三支方镇兵马攻势最为凌厉:一支是唐弘夫率领的朔方军,另一支是程宗楚率领的泾原兵,再就是王处存的义武军。这三支人马,是进攻长安的急先锋,也是距长安最近对大齐威胁最大的唐军。
登上大齐皇帝之位的黄巢,身居皇宫大内,锦衣玉食,日夜有嫔妃佳人陪伴,起居有宦官宫女侍奉,出入则禁卫仪仗扈从,已非昨日冲天大将军,昔日并肩厮杀的兄弟哥们儿,此时已不能随便见到他了。黄巢既是做了皇帝,就得像个皇帝样子,须按宫中规矩行事。这也怪不得黄巢,无论何人做了皇帝,就须有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天子威仪,就要凌驾于文武臣子和万民之上,就要过万物皆备于我的皇帝生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是最自私、最无耻、最残忍之人,帝制是最黑暗、最恶劣、最腐朽的制度。
黄巢原是人中豪杰,带领义军人马南征北战,席卷天下,所向披靡,终于攻占两京,建立新朝,登上皇帝宝座。“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何等的英雄气概!然而,他一旦踏进皇宫,登上皇帝宝座,便被宦官宫女和成群嫔妃包围,锦衣玉食,奢靡享乐,渐渐身不由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忧劳兴国,逸豫亡身”,此之谓也。
而眼下,皇帝的宝座受到了威胁,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任是哪位皇帝都不能不紧张,黄巢连日召赵璋、孟楷、林言等大臣,廷议应敌之策。
孟楷直言不讳,奏曰:“眼下我大齐军四面对敌,兵力分散,且粮草极其匮乏,将士忍饥挨饿,士气低落。若久困孤城长安,后果不堪预料。”
林言也道:“京城四周唐军云集,大军粮饷输送通道全被阻断,困守孤城确非长久之计。大齐军应尽快出兵,打开通道,以源源不断获取钱粮,才能保有京城,稳固新朝。”
黄巢沉思良久,点头道:“眼下唐军气势正盛,我大齐军应避其锋芒,退出城去,让唐军占领京城。此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围城唐军是七八个方镇的牙兵,乌合之众,互不统属,占领京城后必然争相抢夺财物妇女,把京城闹得民怨沸腾。到那时,我大齐军突然回师,杀他个回马枪,定可大败唐军,夺回京城。而后,我军乘势追击,便可解除危局,扭转乾坤。”
赵璋、孟楷等人纷纷赞道:“陛下圣明!”
黄巢又道:“此时,尚让率领五万大军驻守灞上,阻击东面王重荣、杨复光两部唐军与朱温叛军;黄邺率领三万人马,在京城北面抵御拓跋思恭朔方军和李孝昌鄜延军;盖洪带领五万兵马,在城西应付郑畋凤翔联军和西川李铤军。京城内我大齐军可于夜间悄悄撤出,集结于灞上,掌控灞桥和灞水、浐水。待唐军进城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突然从多个城门攻进城内,一举夺回京城。将城内唐军剿灭干净之后,再出城追击城外之敌,夺取关中州郡,保我大齐国基永固。”
遵黄巢口谕,赵璋、孟楷和林言谋定于翌日夜间,由林言率领禁军,护卫大齐皇帝、嫔妃和朝廷大臣悄悄撤出城外。而后,城内大齐军依序撤出,黎明前全部到达灞上尚让大营。约定后日夜半子时,孟楷率两万人马从通化门进攻京城,葛从周统领两万人马攻打春明门,张言带一万人马从延兴门进攻;城南面,张归霸三兄弟率领一万兵马,攻打启夏门,霍存率人马攻打明德门;城西面,黄揆带领两万人马,从开运门攻城,季达率一万人马,攻打金光门;北苑方面,林言带领禁军从光泰门进攻,占领大明宫和太极宫。黄钦带领一万兵马,从饮马门攻入北苑。其余几路大齐军,依旧在京城四周监视唐军,以防不测。
程宗楚率领泾原军两万人马,从开远门冲进长安城,却未遇到丝毫抵抗,甚至没看见大齐军一兵一卒。城内富豪之家和被大齐新朝杀害的官员亲属,见唐军大队人马杀回京城,纷纷跑到大街上,夹道欢迎王师。
牙兵们呐喊着闯进皇宫大内,发疯似的在宫中搜寻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和各种珍奇之物。牙兵们看到宫中那么多美女,以为定是被黄巢们占有过。既然草寇可以占有她们,我等这班收复京师的功臣自然可以随意享受。于是,牙兵们你争我夺,将宫女们轮奸个遍,把三大内皇宫闹腾得沸反盈天。
紧随程宗楚泾原兵进城的,是唐弘夫统领的一万多朔方军人马。朔方军多胡人,抢掠财物和妇女是其固有习性。朔方军一进城,就挨家挨户地抢劫钱财,奸淫妇女,奸污之后,往肩上一放,扛起来就走。有的用胳臂一夹,就像是夹了一只狗或猫一般,优哉游哉地回到军营,以便日夜玩弄取乐。
朔方军将士听说泾原兵在宫中弄到了许多美貌宫女,早已按捺不住,一窝蜂似的闯进皇宫寻找美女。泾原兵将宫女瓜分完毕,岂容他人染指?于是,两军将士先是争吵不休,继而互相对骂,再接下来便是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到最后,双方将士各执兵器,在宫中拼命厮杀起来。顷刻之间,地上躺倒一片。那些受重伤者哭爹叫娘,哀号之声响彻大内。朔方军没有捞到宫女,为了泄愤,便野性大发,在宫中放起火来,将金碧辉煌的皇宫殿宇烧得一片狼藉。
直到程宗楚和唐弘夫赶来,厉声喝止,双方打斗厮杀方才罢手。
程宗楚知道,将宫女瓜分抢走,长期占有,圣驾回京后不好交代。他下令将所有宫女统统交还皇宫,一个也不许带走,违令者斩!
有人不服,问:“入城前两位镇帅向将士许诺,打进京城后放假三日,还算不算数?”
程宗楚信誓旦旦地说:“怎的不算数?哪个说不算数了?本镇言而有信,军令如山,岂能儿戏?只是尔等不要在宫里闹下去了,到外面去玩一玩嘛,京城大得很哩!”
泾原兵闻听此言纷纷拥到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抢劫钱财奸淫妇女去了。
黄巢义军进城之初,只是查抄了高官权贵和富豪之家,而泾原兵和朔方军此番进城,却是挖地三尺,竭泽而渔。无论官绅富豪或市井小民,皆在劫难逃。牙兵们不分草堂瓦舍,大小店铺,像篦头一般,你来我往篦了一遍又一遍,可谓鸡犬不留,抢劫一空。年轻姑娘媳妇几乎全被掠走,受尽凌辱。牙兵遇有反抗者,无论官民之家,索性放上一把火,将其房舍店铺烧毁,弄得大街小巷狼烟滚滚,哀号之声不绝于耳。
王处存定州义武军,军纪比朔方军和泾原兵稍好些。入城前,王处存号令三军:不奉军令,不得进入皇宫禁苑和百姓之家;不得擅杀无辜;不得抢劫财物、掳掠奸淫妇女。并且规定,凡义武军将士,皆头裹白色布巾为标识。
义武军人马进城后,没有进入皇宫,而是分头到横街和朱雀门大街巡逻警戒。然而,朔方军和泾原兵在大街小巷肆意抢劫财物奸淫妇女,岂肯听从义武军约束?何况,方镇牙兵在打了胜仗攻城克地之后,抢掠财物奸淫妇女已是惯例,这被他们视为理所应当得到的奖赏!
程宗楚和唐弘夫两军人马抢劫的金银珠宝,掠来的美貌女子,不能不令义武军将士眼馋。于是,他们也开始偷偷摸摸地到居民家中抢劫财物,奸淫妇女。抢劫和奸淫之风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以致整个义武军同样卷入了抢劫财物、掳掠妇女的大潮。王处存想要约束,但为时已晚,只有听之任之,徒唤奈何。
三军将士五六万人马,争相在城内抢劫烧杀奸淫掳掠,哪个还愿傻呆呆地把守城门站岗放哨?王处存三令五申,命一些将士把守城门,不得擅离岗位。这些将士眼见别人在城里快活,心痒难耐,一到天黑,便跑到街巷之中,闯进店铺或百姓家里,或抢夺财物,或凌辱妇女,城门口连一个站岗放哨的也难得见到了。
四月八日,半夜子时三刻,大齐军人马同时从四面城门杀进长安城内。
没有遇到把守城门的唐军,孟楷心中感到诧异:是不是走漏了风声,中了唐军埋伏?他传令将士们在大街小巷严密搜索,抓到了许多在百姓家中抢劫奸淫的唐军。孟楷亲自审问俘虏,这才弄清楚,唐军官兵丝毫没有防备大齐军杀回马枪。
大齐军各路人马按照划定区域,逐街逐巷剿杀唐兵。短短一个时辰工夫,大齐军便将城内唐兵斩杀大半。
待到天亮,城内唐军被杀十之八九。住在皇宫大内的程宗楚和唐弘夫,被林言所部将士剁成了肉泥。
王处存得到大齐军攻入城内的消息,不禁心胆俱裂。定州牙兵早已乱了营,无法聚拢起来,王处存只得赶忙出城逃命。他火烧火燎地带着一百多亲兵,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般,从延平门逃出城去,绕过北苑,逃回东渭桥军营,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各路大齐军将士打扫战场,先后将五万余唐军尸体运出城外,填埋沟壑。唐军抢掠的妇女,听凭她们各自回家。唐军抢劫的粮食、钱财全被大齐军缴获。
黄巢排开仪仗,带领人马浩浩荡荡返回京城,仍旧住进大明宫。
郑畋在兴平得到程宗楚、唐弘夫和王处存三镇人马惨败、五万大军覆没的消息,气得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他知道,这一仗唐军元气大伤,其余几路方镇兵马,谁也不敢再贸然进攻京城。如此一来,收复长安迎驾回銮就变得渺渺无期。更令郑畋切齿痛恨者,是三镇牙兵连流贼草寇都不如,竟然在京城和皇宫里面抢劫烧杀,奸淫妇女,真是罪恶滔天!
郑畋痛心疾首,像遭了雷击一般,几次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牙兵将郑畋送回凤翔,在家中将息多日,仍然难以署理军政事务。
此前,凤翔行军司马李昌言奉郑畋之命,带领五万人马屯驻兴平。其时天下大乱,沧海横流,手中握有兵权的牙将,个个欲篡权夺位,登上节度使宝座,做土皇帝称霸一方。李昌言本就是一个雄心勃勃的武夫,如今他见唐军三路兵马惨败,联军崩溃,郑畋焦头烂额卧床不起,再加上粮草供应无着,将士们颇有怨言,便以为遇上了篡权夺位的天赐良机。于是,李昌言故意激怒将士,说是郑畋在凤翔既不送来粮食,又不支军饷,兄弟们就坐等饿死吧。
凤翔兵饥饿难忍,个个心怀怨气。李昌言一番话,惹得军营中流言四起,群情汹汹。李昌言乘机鼓动哗变,率军杀回凤翔,将城池团团包围起来。
郑畋得知行军司马李昌言策动兵变围攻凤翔,又气又急。城内守军甚少,无法抵御李昌言五万叛兵,城破之后,不知又会有多少百姓遭殃,家破人亡。郑畋无奈,只得将凤翔军政大权交给李昌言,以避免杀戮。
郑畋当即离开凤翔,前往成都请罪去了。
李昌言诡计得逞,遂自称节度留后,掌控了凤翔军政大权。
远在西川的僖宗朝廷,对凤翔兵变鞭长莫及,无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晋封李昌言为凤翔节度使。不久,李昌言病死,其胞弟李昌符自称留后,僖宗依样画葫芦,又敕封李昌符为凤翔节度使。
话说僖宗李儇随田令孜逃至成都后,住进节度使府,作为行宫。僖宗加封田令孜为行在都指挥处置使,擢升陈敬暄兼同平章事,位列宰相。如此一来,朝廷和成都军政大权全握在田令孜、陈敬暄兄弟二人手中。僖宗整日和田令孜等宦官一起玩乐,所有军政概由田令孜、陈敬暄兄弟二人包揽,宰相大臣皆无从过问。
西川乃富庶之地,号称天府之国。有唐一代,益州繁华名闻天下,钱粮锦缎等财物充裕。僖宗整日游乐,或蹴鞠打球,或博彩耍猴,或斗鸡赌鹅,或观舞听歌,其乐融融。
僖宗离京出逃时,朝中大臣无人随驾,却不忘把一个耍猴的内苑小儿带在身边。在漫长而寂寞的逃难路上,僖宗时常命弄猴人耍猴取乐,开颜一笑,愁怀顿释。因之,僖宗对这只猴子宠爱有加,此猴遂被称为“猢狲供奉”。到了成都,僖宗感念弄猴人旅途功劳,便封这个弄猴的内苑小儿为四品官,并赐给绯衣、银鱼袋,品阶相当于州郡刺史。
布衣名士罗隐闻听耍猴人博得僖宗一笑便官居四品,遂感慨赋诗曰:
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
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
田令孜驭君有术,更加严密地将僖宗与宰相大臣隔离开来,以防年轻皇帝亲理朝政。
同时,兵部侍郎萧遘也被拜相。
田令孜却不把萧遘放在眼里,受冷遇和轻慢的萧遘对田令孜心怀不满,敬而远之。
田令孜对随他前来西川的神策军和禁军将士赏赐优厚,而对原西川蜀军将士却异常刻薄,平日粗衣劣食,且从不给任何赏赐,蜀军将士怨气日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