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册》(2) - 晚唐风云 - 林泉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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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册》(2)

二斜晖脉脉水悠悠唐建都长安,初名京城,后改称上都、西京。“长安”是沿用西汉、东晋、北朝旧称,也是习称。其外郭城,东西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长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纵横二十五条大街,将城区分割为一百零八坊,坊又称为里。坊里规制不完全一致,街道宽窄亦有差别,分别为一百步、六十步、四十七步不等。朱雀门大街宽达百步,长九里一百七十五步,是长安城之中轴线。

西京有三座东城门,自北往南依次为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延兴门内大街之南,第一坊名曰升道坊,当朝宰相郑畋府第即在此坊。

升道坊西邻为升平坊,坊内有一著名游览胜地——乐游园,因此园建在原上,在城内最高处,故而又名乐游原。汉宣帝时始建乐游苑,后太平公主在原上置亭,常来游赏。每年三月上巳节、九月重阳节,长安士女争相到此登高游览,一时车马填塞,帷幕遍布,绮罗耀日,馨香满路,酒肆排列,乐舞铺张,煞是热闹。

此时乐游原不比盛唐时节,虽说已近中秋,却游人稀少,显得静寂而空旷。

这日正午时分,有四位游客步入园中。他们缓步登上高处凉亭,眺望远方。

自凉亭南望,芙蓉园花木葱茏,曲江池碧波荡漾,慈恩寺塔高入云端,崔嵬矗立,衬得远处终南山诸峰矮了下去。西望古城咸阳,好似一处村落。北望“三大内”,宫殿群鼎足而立,红墙黄瓦,闪耀着耀眼光茫。北苑外,渭水恰似一条飘带蜿蜒东去。东望骊山,一派青苍,如墨如黛,宫观寺庙,错落其间,云雾缭绕,恍若仙界。

四名游客似乎无心观赏风景,个个心事重重,不时发出一声长叹。

那位头戴黑色幞头、穿淡绿色袍子者,约莫四十岁光景,脸庞清癯,眼窝深陷,右眼炯炯有神,左眼却似乎睁不开,显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有些丑陋古怪。此人姓皮名日休,字袭美,又字逸少,自号醉吟先生,乃襄阳竟陵人士。他于咸通八年进士及第,但在吏部关试时落选,仕途无门。究其原因,是他对朝政多有讥刺,引起考官及权臣不满,故意不让其过关,使之不得铨注授官。皮日休只得离京东下,自华山出潼关,经洛阳、汴州,到淮南、江南一带游历。他应苏州刺史崔璞之邀,入幕府做布衣宾客。八年之后,皮日休被举荐为秘书省著作局校书郎,成为一名九品小官,每日里做些整理校勘典籍的勾当。

皮日休博览经史,学富五车,诗文精妙,名闻天下,宰相郑畋对其尤为赏识。前不久,由郑畋举荐,皮日休擢任太常博士,算是一个从七品芝麻官儿。

皮日休目睹朝政败坏,纪纲丧乱,皇帝昏庸,宦官专权,藩镇割据下战乱频仍,加之连年水旱蝗灾,官府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近日,左补阙侯禹在朝中面折廷争,请求朝廷减免赋税救济灾民,却被田令孜和童昏天子治以死罪。此事令他痛彻心扉,悲愤莫名。今日,他特意邀约罗隐、聂夷中、杜荀鹤三位意气相投的诗友,同登乐游原,饮酒赋诗,一吐胸中块垒。

四人之中,河南中都(沁阳)人聂夷中最长,已过不惑之年。咸通十二年,他以“孤贫者”即穷苦寒士中榜及第,朝廷赐给他一个从九品官职——华阴县尉。另一位个子矮小、皮肤黝黑者,乃余杭新城人罗隐,年纪三十挂零。他长着两只小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珠。一张阔嘴巴,笑时似乎要把嘴角咧到耳朵后边去。其诗文多讥刺时政,蔑视权贵,得罪了考官和重臣,连续七场科考,却每每落第。今年同往昔一样,他仍是榜上无名。另一位年轻人,姓杜名荀鹤,字彦之,二十八九岁,池州石埭人士。他出身寒微,其父杜筠是一名乡正,乃不入流的乡间小吏,为官僚士大夫所不齿。然而,杜荀鹤才气纵横,少年时即有诗名,被誉为江南才子。由于其身贫才高,世上便传说他是大诗人、风流才子杜牧的微子,就是私生子。故此,杜荀鹤几番进京应考,皆不得中。今年春闱,他又与罗隐一同落榜。

荀鹤饱尝科场辛酸,看惯世人白眼,在诗中多次叙及屡试不第的困窘之状和悲愤心情:

一回落第一宁亲,多是途中过却春。

心火不销双鬓雪,眼泉难濯满衣尘。

苦吟风月唯添病,遍识公卿未免贫。

马壮金多有官者,荣归却笑读书人。

如今荀鹤又一次落第,不日就要回乡。皮日休邀集诸友相会,兼有为荀鹤饯行之意。

聂夷中从华阴县赶来赴会,特意带来两坛家乡美酒——杜康酒,为荀鹤壮行。

聂夷中问荀鹤:“彦之打算何日启程?”

杜荀鹤:“后天就走吧。在长安已经待得太久,山穷水尽,横竖没有指望了,徒然给袭美兄增添麻烦,不如归去!”

皮日休:“彦之如此说,叫愚兄汗颜!”

杜荀鹤:“袭美兄过于自责了。如今年少天子耽于游戏,宦官把持朝政,卖官鬻爵,贤愚颠倒。朝政如此不堪,连宰执大臣都无能为力,袭美兄一个从七品闲官,岂能扭转乾坤?”

罗隐问道:“坊间传闻,左补阙侯禹因奏报蝗灾,为民请命,在朝堂上被赐死了?”

皮日休缓缓地点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着眼泪沉沉说道:“当今圣上幼弱贪玩,不知治国理政为何物。田令孜大权独揽,朝纲独断,圣人被他引诱玩弄于股掌之上,宰相大臣想面君却不可得,宦官阉人把个朝廷祸害得不成样子。田令孜一句话,侯中谏就被宦官们弄到内侍省乱棒打死了!”

聂夷中:“上个月华阴县遭了蝗灾,庄稼几乎被蝗虫吃光。县令不敢上报灾情,看来报了也没用。今年秋税仍要全额征收,百姓怕是过不去这一关啊!”

罗隐:“穷人纳不起田税,就得抓到县衙打板子坐牢房,你这县尉大老爷可有用武之地喽!”

聂夷中痛苦地摇着头:“高适曾做过封丘县尉,后来不堪鞭挞百姓挂冠而去。他的《封丘作》正道出了我今日心境,每每诵之,都不免锥心之痛啊!”说完吟道: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

聂夷中吟罢,泪水潸然而下。

四位诗友一边饮酒,一边感慨:朝政腐败,宦官横行。国事日非,民不聊生。个人遭际,文章憎命。报国无门,前路迷蒙。酒入愁肠,愁思愈浓。今日一别,何日再逢!

众人轮番向荀鹤敬酒送别,一杯一杯复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情此景,正可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皮日休起身咏道:

梦里忧身泣,觉来衣尚湿。

骨肉煎我心,不是谋生急。

如何欲佐主,功名未成立。

处世既孤特,传家无承袭。

明朝走梁楚,步步出门涩。

如何一寸心,千愁万愁入。

罗隐手持酒杯,且舞且吟:

长途已自穷,此去更西东。

树色荣衰里,人心往返中。

别情流水急,归梦故山空。

莫忘交游分,从来事一同。

杜荀鹤猛饮一杯,接着吟道:

年年名路谩辛勤,襟袖空多马上尘。

画戟门前难作客,钓鱼船上易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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