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一)
瑞雪(一)
第一次见到江昱的时候,场面委实不太好看。
上官瑞那时刚入稷下不久,还挺意外的,以为父亲早把自己忘了,居然还记得叫他读书去。
上官瑞启蒙得晚,读书也吃力,在一众互看不顺眼的贵门小少爷和寒门布衣中格格不入。
他生得灵动可爱,常低垂着眉眼,也不太高,成了透明人一般的存在。
不尽然,寒门贵子瞧不上他看似显赫的门第,不搭理他。可有些跋扈的少爷瞧得上他,拿他取乐。
事在人为,坏事也一样。孩子的坏心思其实一点也不比成人差,恶得纯粹,荀子的“人性本恶”就是如此。
上官瑞深知自己不得父亲宠爱,他的早熟像一把钝刀,扭曲的刃对着内里缓缓地切割,流出的不是红梅,长进心里的不是鲜血。
他慢慢接受,却依旧不理解为何不受人喜欢,他以为自己森森白骨上,套着一副惹人喜欢的皮囊。
上官瑞漠然置之的态度,让人感觉找到一个暂时不会坏,也不会反噬自身的物件,更激起孩童残忍的破坏欲。
宋微,那时候他还没有取字,也没有长高,重臣之子,府中都宠着他,目中无人惯了,自然不会放过这小玩意。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哑巴呢!”
“哈哈长得一副狐媚样,哑巴新娘子!”
“哑巴新娘?!噗哈哈你娶他!”
“你娶,你媳妇!我才不要。”
夏日炎炎,几人推推搡搡地把上官瑞围在最中间,上官瑞埋在他们中间,露不出头。
几人吵吵闹闹地,看上官瑞没什么反应,槽道:“娘的还是个傻的。”
“傻的可不如你愿?成了亲你还能出去偷吃。”说话的这张脸上官瑞不认得。
“切,小爷要找女人哪叫偷吃,操!你媳妇!还想套我?”这张也不认识,不过以后会认识的,那时宋微年纪尚小,嘴里说的却全是污言秽语。
他们也不真打狠了,打出点血就做罢,却一次比一次严重。有时挤推他,有时拿石子丢他。
当然偶有人会阻止,不过欺凌者人多势众。也有人想与上官瑞结交,一来要面对数不清的恶意,二来上官瑞性格也不热络。
上官瑞不在意的话,又有谁能帮他呢?
那时刚入学,与自己班人还不认识,何况是别班呢。这样,上官瑞只与宋微马行筠等人同班,更别提那时还素不相识的江昱程观了。
这边小巷中,几人争着不“娶”上官瑞,羞辱他几句,便离开了。
正是午课前,天气热得要命,大家都耐不住高温,稷下这时没什么人在外头,全躲进放了冰块的屋里去了。
上官瑞难得清净一个人坐在巷底,低着脑袋放空,看手心不经意在地上擦出细小的伤口,不在意地吹了吹。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或许是京城的风水克了我,以后到江南水乡去过日子。
江昱是这时候进来的。
读书一点也不好!爹娘都把我给耍了!江昱本是来找找哪处墙头可以翻出去,他实在忍不了了。
这人颓然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是干嘛啦?
看见一个同窗……应该是吧,就想着是不是“同道中人”,或者再不济,关心下同窗也好。
结果越走越不对,他好像睡着了?
江昱一出声,上官瑞就擡起了头。
如画的眉眼让江昱嘴里的话卡了一下。
“你是谁……家姑娘?”一出口差点咬了舌头。
江昱后悔万分,稷下虽有一二个女子,却都是扎了双平髻的,嘴瓢了该死呐。
上官瑞没追究,平静地看了江昱一会。江昱觉得他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不错地盯着自己。
孔斯等在巷口,焦急的声音传进来:“江昱,我叔叔快要过来了!你搞好没?”
孔学录记查学生行为规范,江昱才读几天就怕了他了。
惊慌地往回跑,回头看了眼上官瑞,只提醒道:“孔学录来了,你也赶紧走吧!只怕等会怀疑你要逃学。”
上官瑞慢吞吞地起了。
往后几年,上官瑞很少见到江昱,那名巷子里踏碎阳光进来的惊慌少年,却天天见到宋微,宋微和江昱不对付,互相都懒得理,是以上官瑞也难以碰见江昱。
宋微还是如此,对上官瑞的欺凌反而随着年龄变本加厉,自以为是的男孩,心胸狭隘,竟容不下另一种美丽的容颜和别样的性格。
上官瑞统统受着,仿佛生来就是要遭罪的,儿时在母亲那,母亲死了,回到府中受冷落,来到稷下被凌辱。
要是恨宋微的自以为是,反抗他,那最先恨的应当是父亲了,自以为仁慈,实则沾花惹草不顾后果。
他每每难过麻木时想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期盼的未来,夫子说,学成考试是可以做官的。
做官?下派到地方的小官,就是上官瑞想要的,青山绿水一隅安宁。
父亲说,若是你做了官,在朝堂之上莫离了为父的意思,以为父的势力,定不让你迁去什么穷乡僻壤。
上官瑞在稷下念书,读的是三纲五常,道的是父权君权,可他不愿听父亲这话。
上官大人自顾说,也不问他的意思,上官瑞不想自己努力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