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祠堂
如果说先前淳安的处世之道可谓小心谨慎,那么自那日被白袍少女代师传话、一番敲打之后,现在的他足以称得上一句“如履薄冰”了。接连几日,不是在跟在挖鱼塘的长工后面搬泥土、抡锄头,就是混在齐老头掘鱼塘的队伍中,挑水送饭,卖着苦力。甚至有一回,竹简所给情报,称县里出现对他武道小有裨益的机缘,这个晒得比庄稼汉子还要黝黑的男人,都坐在牛车上了,愣是忍住没去。
没办法,那被似乎并不知情的姚老五亲自送来的七十五条灵尾鱼苗,现在就暂时寄养在青牛背跟前挖的临时水塘里,游弋摆动,鲜活欢腾。生怕一个不注意,这些好动家伙便跃出鱼塘,损了鳞骨,不想沾染任何麻烦的陈淳安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人。
甚至这几日为了日夜照看这些“祖宗”,凭着早年学过的几分起屋搭搭梁的手艺,专门抽出时间,伐木辟地,在塘边上搭起一座茅草小屋,吃饭歇息皆在于此。若不是忧心独自在家的怀孕妻子,需要时常会去照看,他恨不得在那猜想中对养鱼大有助益的地脉泉眼被挖出来之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这儿。
连着几日的蹲守,倒让他有了不少发现,似乎在那白袍少女黎青青说完之后,自称是县衙派来的奇人异士便一波接一波地来了。他们大多站在离陈淳安茅草屋不远的入山处,手持一副比他那家传地势图精美太多的绸缎帕图,细观摩挲,再用着他听不懂的别州官话或异地乡谈,在地势图与远处起伏的四十六座山峰之间,来来回回,指指点点,随后三两结伴或只身入山,在山里呆几个时辰后,面露满意之色地原路返回,登上骏马华辇,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这些其中的大部分人与近在咫尺的陈淳安没有半句交流,甚至连正眼都未瞧过这位蹲在茅屋前好奇张望的新任塘主。似乎在他们眼中,这个一身粗布麻衫,武道境界甚至都不能用入流来形容的汉子,存在与否,无足轻重。
白袍少女也来过两次,头一回,是拿着一幅自称是专请修建师父绘制的鱼塘图纸,问陈淳安能不能把鱼塘再扩大一点,最好比现在再大个十倍,既美观又气派,还方便以后养别的东西。
自认脑袋没问题的陈淳安当然没答应,先不说这幅拿着碳棒手画的鱼塘图纸,线条歪歪扭扭,字迹蚯蚓爬爬,真伪实在尚待商榷,光是那个十倍鱼塘占的地界,足以骇人听闻,东西宽一百五十长,南北长两百丈,深度三十丈,这哪还是鱼塘,分明是在青山脚下凭人力掘出一片特大湖泊。现在是旱天还好说,要等到阴雨季节,距离不远的青牛村,怕是随便下场暴雨,都得水漫金山。
想一出是一出的少女第二次来时,手上多了份比上次明显正经不少县衙官批的准建文书,称本就小不点点的村子怎么能十八个不同姓氏,这若是碰见什么天灾人祸,没个敢拍板的话事人或敲定主意的一言堂怎么行?于是自作主张,打算在青牛村给众人立个十八姓宗祠,每家姓氏不变,只是从本家变成祠堂支房,每一房当家的成为房主,至于其他,像管家、私礼,祠丁、工匠等分配,可另由耆老会议商定。
顿感心累的陈淳安,只是斜了一眼白袍少女张嘴就来的“好主意”,收下那张批建文书后,也不管少女怎么追问就是不吭声,两人一个绕着没建成的鱼塘瞎转悠,一个跟着屁股后面吵着要结果,一直缠到太阳落山,陈淳安还是不说话,要不是听见少女威胁说再不开口就去告师父,深知此事必定困难重重的他才将自己忧虑缓缓讲了出来。
这个十八姓宗祠谁能进?是按出钱出力的多寡设槛,还是依个人品性修为评定?再者,就是谁管什么,谁担什么的权责划分,决策失误导致祠堂损失、滥用权力产生名声败坏,这不仅需要一套严苛细致的奖惩事例,更是要许多人群策群力的共谋支持。
总而言之,处处是关窍,事事需人手。
自知能力有限的陈淳安最多把齐家跟陈家联合起来,立一个两姓宗祠,再推齐老头当这族长,自己做一个看钱管账的闲散伙计就成。至于十八姓想都别想,就算村子的住户再怎么民风淳朴,那人心都是向着自家的,干活分钱时候,皆大欢喜,一旦涉及自家利益,保不准祖坟都让人连夜刨了。
听完这些的白袍少女,一副“你怎么想得这么复杂?”的表情看着陈淳安,又让他好一阵无语,再次缠磨这个已经被各种琐事忙得焦头烂额的猎户,从山里捉了几只肥硕鹌鹑,在河边燃起篝火,搭架烤架,再次美美打了个牙祭,这才心满意足,甩袖离去。
当然,陈淳安也没放过这出手阔绰的“大小姐”,趁机敲了不少好东西,强筋壮骨的药丹药膏,刺激气血的珍惜石散,以及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大腿粗的木头雕小人,上面点出了百余个密密麻麻的朱砂小点,旁边字迹潦草地批注了名称,饶是陈淳安的过人眼力,也只能晓得其中几个没这么凌乱无序的小字。
见微识著,被少女随手丢来,看起来像是小儿过家家的玩意,其实是个熟悉自身窍穴分布的木人桩子。
自此,每日抽出一个时辰修炼的陈淳安,终于不在是摸着石头过河,多了个参照。只不过,修炼进度也只是从原先的极其缓慢,变为稍稍快了一丝而已。
今日忙完活碌,正将头埋在溪水企图提振精神的陈淳安,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轻盈踏来,猛然抬头,扬起一线水花,随意抹了把脸,视野中出现一道红影。
正是那位在琉璃坊仅有一面之缘的红袍女子,正沿着溪畔,迤逦而来
“几日不见,陈公子当真是平步青云啊。”风情万种的红袍女子,扭动腰肢,随意挑了块光滑青石,一双长腿斜倚其上,笑意盈盈。
陈淳安面色一沉。
他可从未告诉过她,自己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