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狭路

第229章狭路

第二百二十九章

要想活捉方卓，也没有那么容易。高连熠率大军先行追击，到第二日黄昏才在冀州南面寻到叛军的影子。方卓却不肯正面交锋，只派出小股兵马与其缠斗，主力绕开战场迅速南下。

阻击不成，高连熠遣人向方盈昭求援，他认为遂安军的骑兵此时正能派上用场，想让他带骑兵阻断叛军去路。

方盈昭对此只能苦涩一笑。遂安军的两万骑兵早就折损在突厥战场上，与严恪年一同战死了，哪里还拿得出人手。

但是既然大家同仇敌忾，该帮还是要帮，柏舟集结了三万人马由东面追击叛军。冀州守军几乎倾巢而出，与柏舟、高连熠大军成合围之势，将叛军阻于遂安城外，只待京城出兵，便可四面夹击。

然而近日叛军未除，匪患又起，土匪流寇从藏匿的深山里冒出来趁火打劫，搅得京城周围的州府不得安宁。再加上封州流民遍地，百姓怨声载道，连方盈昭都叫传令兵八百里加急催促朝廷开仓赈济。方盛已命苗士奎带兵剿匪，又斟酌了人选前去接管石旸等地。

待到方盛回过神来一看，叛军距京城只剩一百五十里。他坐不住了，不顾众臣和太后皇后的劝阻，与方思昂一同率十五万禁军出了城，又命城门吏紧闭城门。

两人同未上过战场，不过方思昂毕竟统领禁军多年，年岁又大些，面上不露惧色。方盛平生第一次穿戴甲胄，来不及兴奋，只能感觉到紧张，嘴唇绷成一条线，紧锁眉头。

方思昂已经劝过他多次，他仍执意出城，只好依了他。方思昂知道，他是看方盈昭在外屡屡破敌，还拿回了边境十三城，觉得被比下去了，非要向世人显示一下自己的胆识。

“身后这队禁军专门护卫陛下，”方思昂坐于马上，反复嘱咐道，“与叛军交锋时，一定跟紧我，切莫冲动行事。”

这话有些僭越，不过到了此刻，方盛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点头应下，开口问道：“堂叔看今日，叛军能打过来吗？”

“方卓号称手握五万铁骑，这应当是博鲁留给他的，但他麾下还集结了关内道守军，”方思昂望着远方，沉声道，“前方斥候来报，他的兵马绝不止五万，远远看上去二十万不止。”

方盛沉吟半刻，等他往下说，他却不再言语了。方盛只得长叹口气，继续等下去。

百里外，方盈昭已带兵出营。

博鲁留下的骑兵与他本人一样十分剽悍，只进攻不防守，用的仍是骑兵冲击术。若严恪年和虎贲营骑兵还在，或许可以正面一试，可惜现在他们无人可用。

传令兵来报，高连熠被长戟刺伤，已经被擡回了营里，应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如此一来，前方只剩柏舟与四万冀州守军。方盈昭和傅东巍率大军从西面完成合围，方卓见形势不好，用骑兵自北面撕开条口子，冀州守军伤亡惨重。

夏天气候潮热，战死的士兵尸体很快腐烂发臭，蝇蚁遍地。傅东巍对此很有经验，早早令人挖了深坑，将尸体抛进去掩埋。

已经回到了大周的土地上，尸体仍是这般下场。方盈昭望着坑里的一张张面孔，皱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是来不及好好安葬他们的，但此处距离虞祖山只有百多里地，他心里不是滋味。

傅东巍见他神色，上前微一欠身。战场上免了繁文缛节，方盈昭也冲他一点头，他开口道：“殿下看不惯这个？”

方盈昭摇摇头，“一时感慨，没什么。”

话音未落，严念疾驰而来，在两人面前勒马停下，“刚才斥候来报，陛下执意御驾亲征，与方统领带着禁军出了城门。”

傅东巍不耐地重重叹气，“这时候了，添什么乱？”

“他在宫里坐不住了，”方盈昭则一笑，“无妨，让他看一看这些，也好。”

严念从马鞍旁抽出舆图，指着一处，“方卓脱开合围向北跑了十里地，柏舟在后追击，咱们去北面拦他？”

方盈昭望着舆图，片刻后，摇摇头。

封州已经被他们拿下，方卓的消息应不至于闭塞至此，他向北逃，只为杀个回马枪。

拿定了主意，方盈昭道：“我们去支援柏舟，傅将军，请你率大军在东南方策应，以防叛军危及京城。”

然而方卓的动作更快，他似是受了阿史那博鲁的启发，留下步兵牵制柏舟与冀州守军，自己率骑兵一路向着东南方突进。

有几次，方盈昭几乎要追上他了，但是博鲁的骑兵速度太快，两军一前一后向遂安城迅速靠近。傅东巍大军在后追赶。

得到斥候传信，方思昂立刻率禁军迎出城北三十里，终于与叛军主力交锋。方盈昭与傅东巍同时杀入叛军阵营，以步兵对抗博鲁的骑兵。柏舟仍在剿杀北面的叛军，他只带了三万人，对方人数几倍于他，严念从傅东巍麾下分走两万兵马前去支援。

直至此时，方盛才忽然发觉，战场与他所想全然不同。震天的厮杀声与横飞的血肉将他定在原地，他想不通，为什么方卓选择了这条路。

方卓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他唯一的兄弟——如果方盈昭的身世传闻是假。从小到大，他并不像厌恶方盈昭一般厌恶方卓，他觉得这个弟弟和他同命相连。

后来察觉到对方也在笼络朝臣，想要夺取储位，他才将对方视为敌人，但他从未想过杀死他。可是方卓如此破釜沉舟，结局要么是谋朝篡位，要么是自取灭亡，兄弟两人必然只能活下来一个。

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方盛忽然明白了，方盈暄为何选了他来当这个皇帝。

“陛下，小心！”

有人飞身替他挡下射来的羽箭，倒地而亡。方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护卫他的禁军全部战死，周围早已不见了方思昂的影子。

远处隐约传来战鼓的响声，这是突厥骑兵新一轮冲杀的信号。方盛终于慌了，他不知自己应该继续高高坐在马上，还是下来避一避。茫然四顾片刻，他高声叫道：“堂叔——方思昂——”

无人应声。

马蹄声从远方响起，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畏惧的时刻。若是现在全力向城门方向逃跑，是可以躲进去的，他的骑术也是由方盈暄亲自教授，突厥兵还没到眼前，他能逃掉。

可他是皇帝，若是逃了，日后应该如何面对臣民？就这样躲回城里，躲在禁军和方盈昭身后，他还有做皇帝的资格吗？

游移不定间，忽然有三人策马从远处奔来。方盛认出那是禁军的服制，心头一喜，连忙迎上去。

“陛下！”为首的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见方盛无事，面上也是一松。不远处已能看见突厥骑兵的身影，来不及多说，大汉擡起马鞭指了个方向，“快，陛下，咱们往那儿逃！”

听见“逃”字，方盛迟疑了，大汉一拽他的马头，给了他胯下战马一鞭子，他只得身不由己地逃了。

边策马奔跑，大汉边道：“陛下，小人秦兴旺，是四喜的外甥，奉方统领之命前来护卫陛下！”

“四喜的外甥？”方盛回想了片刻，“你不是早就退出禁军，去内事司当差了吗？”

“陛下竟记得小的！”秦兴旺一喜，又道，“小的确实在内事司当差，此次陛下出城，游统领人在封州回不来，派小的几人前来护卫，这才穿了禁军的衣裳。”

见身后无人来追，方盛勒停战马，问他道：“方思昂呢？”

秦兴旺一指身后，“应是在前面指挥禁军兄弟。突厥人的骑兵冲击术太凶悍，精钢盾牌都阻不住，据说只有严老将军应付得了……”

不等他说完，方盛掉转马头，向他所指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