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孤家寡人

第177章孤家寡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得知红枋的死讯，方盛并无半分动容。他更加惊异于柏舟竟会在今夜，与京兆尹孔熙一同进宫见他。还以为方盈昭在他的新婚之夜大动干戈，闯出了什么祸没法收场，细细听来却发现此事好像与这位淮南王殿下关系不大，顿觉索然无味。

本来让柏舟迎娶公主，能解决掉麻烦，又可以试探一下方盈昭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一举两得。对方却真能舍得出去，让他一拳打了个空。略略失望的同时，方盛起了几分好奇心，不知这位从小便唯我独尊、目空一切的淮南王，到底能忍到何种地步。

“管好你手下人，别走漏了风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严老即刻进宫一趟，既然公主死了，他也该动身了。否则被渚兕先发制人，说我们谋害了公主，便又是一桩说不清的糊涂账！”

柏舟沉声应了，又道：“那侍女自伤了双手，现已送去医馆，恐怕进出时难免被人看见，外人就算不知道公主已死，也能猜到府中遭逢变故……”

方盛似笑非笑地：“那就看是老将军的脚程快，还是晋王的消息传得快了。”

柏舟心有所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晋王若得知红枋死讯，恐怕会提前发难，还需早做准备。”

方盛不以为然，“你怕什么？就算皇甫德那外甥仲洮胆敢直接谋反，就算一路上城邑的守军都是废物，这里也还有二十万禁军作镇，难道离了严恪年，别人都不会打仗了？”

柏舟微微躬身，默不作声。

“方卓将当年的郑王之乱翻出来，传得绘声绘色的，连你给都吓住了？”方盛挑挑眉毛，“倒不是我想为谁说话——他句句指向小皇叔，可是我看，他才更像当年的郑王！”

事涉皇家，柏舟更加无法置喙，便只沉默着。

方盛忽然问道：“审讯皇甫德时，你也在场，他真的直到最后也没有供出，到底为何死心塌地帮方卓夺储？”

柏舟回忆了片刻，摇摇头。

方盛沉吟道：“皇甫德与何太后是同乡……”

孔熙偷偷擡眼看看皇帝，又看看柏舟，感觉这二人的对话已经不适合自己听了，赶紧打断方盛的思绪，“那……陛下，微臣便将此案的卷宗连同凶器、疑犯移交刑部……”

所谓凶器，是一根束缚帷幔的绸带，已经扭曲变形，掉落在尸首旁边。当时方盈昭说侍女手上留有证据，孔熙还信了，误以为是绸带的绣花之类印在了她的手上，还奇怪这印记如何能残留许久，最后才知道，他是在诈她。

“还移交什么？”方盛高坐御台之上，不悦地扫他一眼，“红枋是他们渚兕人动手杀的，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将那侍女处死，二人一同找个地方埋了吧。”

孔熙一惊：“毕竟……怎可如此……”

他想说毕竟是条人命，怎可如此草草了事，却又不敢触怒天子。

方盛却以为他是顾及公主身份，于是安抚他道：“孔卿，她今日还是一国公主，明日可能连国都没了，不会有人找你算账的，放手去做便是。”

孔熙只得恭敬应下，告退了。

柏舟本要一同离去，方盛却把他叫住了，“你留下，朕还有话问你。”

孔熙走远了，方盛将侍立一旁的秦朗也打发出去，偌大的天权殿中，只剩了君臣二人。

方盛从御台上走下来，走到柏舟面前，与他对视，却不开口。

他们年岁相仿，一同长大，少年时，曾经试图与对方成为朋友，又在某一个路口分道扬镳——这说法算客气了，其实何止分道扬镳，小时候方盛没少欺负这个外来的小侍卫。光是方盈昭为他去找方盛讨公道，就不知去了多少回，更别提他为了息事宁人瞒下来的。

如今想起年少岁月，那些一同生活在宫中的日子，竟比现在更有意趣。那时不仅有他们，还有方卓，有安乐，有现在已经嫁人的长公主长乐、二公主永乐。

在众多孩子里，柏舟是特殊的，他是方盈昭一个人的。而方盈昭又与别的孩子不同，只有他事事处处能得到先帝亲自照拂，也很少与他们一同玩闹。柏舟因为身份尴尬，总是与他们隔着什么，到最后也没能与他们亲近起来。

冬夜寂静，默立半刻，他们似乎察觉到对方与自己相同的心绪，相视一笑。

方盛道：“其实我一直不太讨厌你。”

柏舟点点头，他知道。

“若不是你一门心思跟着小皇叔，说不定我们真能做成朋友。”方盛又道。

柏舟轻声道：“先帝让我留在宫里，只为保护殿下，我不能有别的心思。”

方盛看他一眼，又冷笑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胸口，“既然你提到先帝，我还真想问问你，你对先帝有愧吗？”

柏舟在心中默默叹息，不再作声。

早在许多年前，他对先帝便是愧疚的，只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不喜欢方盈昭，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他，若你真的娶了红枋，他会断了那点念想，”方盛又一笑，“拜我父皇所赐，他从出生就比别人高贵，偷情这种事，他不屑做。”

柏舟面无表情，“我与红枋拜过堂，已经是夫妻了。”

方盛顿了一下，“倒也是。”

柏舟不想与旁人谈论方盈昭，尤其是方盛。

此时半夜三更，四下无人，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拉住他大谈这些臣子隐秘，他实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是想探听些方盈昭的消息，还是想警告他要效忠朝廷而不是淮南王，抑或……

只是太寂寞了。

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这话一点不假。从前看着方盈暄日日为国事操劳，便是说他鞠躬尽瘁，他也当得，如今方盛也是如此。他们坐拥整座皇城，几十座宫殿，数千宫人，可是能说说知心话的，恐怕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方盛急躁、冒进，作为一名上位者，他不够稳重，但他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像他父亲一样。

当初助他拿到监国大权的新政，并未因他登上帝位而荒废，因新政提拔的官员，依旧有条不紊推行着政令。甚至直到现在，京城总商会的诸多事宜，他还在亲自过问。他是想为社稷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的。

见柏舟沉默，方盛知道他心存戒备，也不再多说，摆摆手，“你不愿聊小皇叔，朕与你聊点别的，来，坐。”

柏舟站在原地未动，“陛下，末将还需赶回东三营向严帅传信，若是迟了，怕是……”

方盛的动作顿住，面上一滞，随即点点头，“对，这是正事，你去吧。”

柏舟行礼告退。

走到门口，方盛忽然又出声道：“对了，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