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讨还

第148章讨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周代瑞，倒比他的前任兆雷略显公允。

每个衙门都免不了有些陈年积案，兆雷下台之后，周代瑞亲自翻阅卷宗，排了个轻重缓急，重新分发给下属。在他的督促下，一月之内旧案接连审结十余起，十分给方盛长脸。

新案也加快了审理进程，不是特别严重复杂的，限期二十日审结，其中便包括大理寺与御史台一同会审的吴仲越贪墨案。

弹劾的奏章是御史中丞卞家耘递上去的，经过前段时间的群臣混战，卞家耘的立场已经显而易见——他是方卓的人。那么弹劾吴仲越，便是方卓打压方盈昭的手段，兆雷自然会尽力向着他希望的结果去努力，只是因为看不穿齐慎征的立场，不敢太过分，事情便拖了下来。

周代瑞接手后，将证据从头梳理了一遍，与齐慎征见面商酌了几次，两人都认为这案子是无中生有，恶意构陷，便痛痛快快地还了吴仲越清白。

谁知淮南王府并不领这个情，派个女管家带着侍卫日日上门，讨要说法。听说这个杜寻虽然出身内事司，但是如今已经无官无职，女管家更是方盈昭从秦楼楚馆领回家的——当时这桩风流韵事人人皆知——可毕竟是王府的人。

周代瑞不敢怠慢，人来了便请去前厅喝茶，甚至试图让手下偷偷以银钱贿赂，只是始终避而不见。

怎料这一日，门口衙役慌里慌张跑上来，通报说禁军首领方思昂也来了，还带了一队禁军立在大门外，不知意欲何为。

禁军与大理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管不着谁，若是今日禁军踏进大理寺府衙的门，便是公器私用，犯了王法，料想那方思昂不会如此鲁莽，今次应该只是替二人撑个场面。

“那……大人，见还是不见？”衙役小心问道。

周代瑞暗中合计了片刻。

这大理寺原是兆雷的，自己取而代之，晋王方卓想必已经视他为眼中钉，想要处之后快。方盈昭在牢里住了这么多日，虽然自己上位后始终以礼相待，还整日哄他开心给他解闷，但他未必不记恨自己。这方思昂统领二十万禁军，是天子近臣，更重要的，他是靖国公方穆的儿子。若是一下子得罪三个姓方的，自己这前途恐怕堪忧。

“……请他们进来。”他心里有些没底。

进门的依旧只有管家与侍卫二人，方思昂并未露面。

在正堂站定，女管家一句寒暄也无，对着周代瑞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我只问周大人一句话，凭什么关押我家殿下？二十多日，定不了罪，过不了堂，又不明不白地放了？他到底触犯了哪条律法？堂堂京城，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你们大理寺想关谁就关谁？”

罗浮兴师问罪，杜寻默立一旁。

她说的，周代瑞确实回答不了，这已是老生常谈了。当时言官上疏质问此事，方盛也回答不了。只恨当日没事先召个记录官将玉衡殿众官员的一言一行记录在案，好叫人知道，坚持关押淮南王的，是那老儿中书令钟籍，不是他梁王。

对于这件事，姜宗俭也委婉责备过方盛一次，哪怕陛下昏厥了，也不该如此行事，太过轻率！方盛还觉得冤枉，证据不是他准备的，钟籍也不是他的人，他只是顺水推舟，想要先解解多年的心头之恨再说。

况且，当时的证据那么真，一众文武大臣都没看出破绽来，万一淮南王真敢谋逆，放他出宫岂非铸成大错？

如今边境再无异动，证据呢，多半是伪造的，人呢，陛下不发话，也没人敢审，放了算是皆大欢喜。

周代瑞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只希望淮南王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这些小角色一般见识。

罗浮柳眉直竖，冷冷一笑，“周大人在说笑话吗？皆大欢喜？我将周大人关上十天半月，再放了，说是一场误会，周大人可会欢喜啊？”

周代瑞确实理亏，见对方不依不饶，只得不顾身份，把罗浮当成方盈昭，冲她深深一揖，无奈道：“姑娘，淮南王殿下不是我送去牢里的，收人下狱的公文也不是我签的，下官……下官刚刚上任不久啊……”

罗浮不与他讲理：“那兆雷死在流放的路上了，你自然可以全都推到他的头上，反正他已经开不了口了。”

言下之意他杀人封口，一推干净。

“你……”周代瑞备受冒犯，不觉上前一步，杜寻略略移动身形，不动声色挡在罗浮侧前方。周代瑞只得退回原处。

脚步退了，气势也不知不觉退下些许，周代瑞唉声叹气道：“不知淮南王殿下，想要如何解决此事？”

罗浮冷哼一声，“当时诬陷殿下的女子，是王府的账房管事。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归是王府的人，竟也死在周大人所辖狱中。欺人至此，我家殿下还能说什么？”

不怪淮南王不顾礼法接她回府，这女子不光貌美，口齿也好生厉害，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上。那证人被刺死在他的地盘，元凶也已自戕，他百口莫辩。

周代瑞讪讪笑着，不敢回话。

见他态度软下来，罗浮声调缓了缓：“我家殿下想讨个说法，周大人给不了。我们的人，周大人只能还回尸体。那么现在倒要问问周大人，想要如何解决？”顿了顿，她又道：“总不会不了了之吧？”

周代瑞擡起衣袖擦擦汗，总算略略领悟到她的来意。

“待下官问过梁王殿下，便着人将那些污蔑淮南王殿下的证据送到府上，如何？”他挤出一丝笑容。

罗浮瞥他一眼，稍稍满意，“那便与大人约好了，日落之前，我们在府中静候，请务必信守承诺。”

今日就要？周代瑞刚想开口讨价还价，罗浮蓦地擡眼盯住他，“周大人不会偷梁换柱吧？”

“自是不敢……自是不敢……”周代瑞的气势一路滑了下去，马上便要砸到自己的脚背上。

这一答，似乎坐实了方才的约定，罗浮转身便走。他想要追，杜寻面无表情地拦住他，跟着离开了。

眼睁睁见人走远，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长长叹了口气，唤个小吏过来嘱咐了几句，让他去梁王府报信去了。

这一日，禁军始终将大理寺围成铁桶，盘查每个进出人员。说不出所寻何人、所去何地的，说得出但手中没有公文的，有公文但略有吞吐犹豫的，一律扣住，看押起来。

——未免欺人太甚！

周代瑞终于忍无可忍，气得一时忘记了“前途”问题，跑出来找方思昂理论。

身穿便服的禁军首领负手立在他的府衙门前，好整以暇地等他出来算账。见他黑着脸走出门来，客客气气地冲他一躬身一点头，示意他附耳过来。

“见谅，这也是为了大人考虑，毕竟谁也不想证人遇刺的惨剧重演，是不是？或者……周大人可敢担保，如今大理寺的公差衙役，无一人有异心？”方思昂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这……”周代瑞迟疑了。

于是，直到那些书信账册送到方盈昭手上，禁军撤走，大理寺中焦急的内线才将消息送到了晋王府。

方卓正挽着衣袖在书房练字，听完只能冷笑一声：“在方盛手里，与在方盈昭手里有何不同？”

都怪兆雷不中用，竟将能左右自己性命的把柄随意告知下属，活该他病死在流放的路上。如今大理寺落入方盛之手，连带当时的证据一同失了掌控，有此发展，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不过他相信，那些信件，不会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