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夜宴(二)
第131章夜宴(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日头已偏西,但天光还算明亮,玉衡殿内外已聚集了不少闲人,到处人声鼎沸,丝竹盈耳。
有宫人进进出出往来穿梭布置筵席,个个既焦急又小心地捧着漆盘避着四处溜达的贵人们,在四喜低声的催促下忙成了一串串小陀螺。殿门外放上了绢底彩绘的八角宫灯,此时便燃起了,烘得旁边几盆桂花香气更盛。
严念就站在桂花旁边,她只比盆栽高出半个头,看不真切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正与方卓寒暄,说了两句又擡起手,用结实修长的手指比划着什么,讲得方卓脸上的欢喜快要满溢出来了。
郑明泽提到的沈家人果然露了面,却只见沈夫人一人与自己难得见面的父亲悄声叙话,不见沈疏愚的身影。
方盈昭在台阶下停了脚步,擡头望去,恍然觉得整座大殿像是个黄金打造的鸟笼,此时笼门洞开,鸟儿们却徘徊不去。
“小皇叔——”
方盛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吓得陈瑜一哆嗦,哆嗦完了赶紧躬身行礼。
方盛不搭理他,拖着嗓音带着坏笑走到方盈昭身前,“还以为小皇叔近日不会出门了,没想到这倒来得早。”
“……”方盈昭微微弯了弯嘴角,“梁王心情不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吧。”
方盛得意一笑,向前一欠身凑上来,低声道:“献州的事你不会没听说吧?怎么今日不带柏舟也不带杜寻,只带了这个小废物来,是真觉得有父皇和严恪年撑腰,有恃无恐了?”
方盈昭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冲他柔柔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同样低声回道:“献州虽偏远,但也是我大周的城池,百姓遭了殃,你却喜形于色,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方盛的火气噌一下就起来了,眼睛瞪得滚圆,从他跟前直起身子,用手点指着他,指尖就快要戳到他脸上,气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又突然笑了出来,透着威胁的神色道:“好,很好。”
说罢,带着侍从先行进了玉衡殿。
二人说话时,陈瑜一直候在三步之外,见方盛走了才敢上前来,担忧道:“殿下,方才你们说什么了,我看他很生气的样子。”
方盈昭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又一次擡眼看了看大殿门口,严念和方卓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沈夫人还和父亲在那里低声交谈。
“陈瑜,我有要紧的任务交给你,你能完成么?”方盈昭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道。
陈瑜想也不想,连忙点头:“能!”
方盈昭面上浮起一丝笑意,从沈夫人脸上收回目光,对陈瑜道:“那你起个誓吧。”
“?”陈瑜迟疑了片刻,仍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来,“黄天在上,我陈瑜起誓,一定完成殿下交办的任务,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无人收尸……”
“好,够了够了。”他这一连串,将方盈昭逗笑了,上前扯下他的手臂,俯身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陈瑜先是狐疑,而后剧烈摇头,“不……”
方盈昭指了指天,将他还未完全出口的拒绝堵了回去,“别忘了你的誓言。”
陈瑜怔在原地,眼里逐渐起了一层雾气,嘴里含含糊糊地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方盈昭擡手拍了拍他,笑道:“别担心,出不了大事,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可以了。”
秋分之后,日头落得很快,方才还亮堂堂的,转眼间便暗下来,连夕阳的余晖也不见了。风凉起来,一阵大过一阵,似在催促殿外的客人快些入席。方盈昭看看幽暗的天色,暗暗叹了口气,纵是百般不愿,还是迈开脚步,踏上了玉衡殿前的石阶。
殿内灯火辉煌,方盈暄果然不在,御台上空空荡荡。方盛将自己安排在左侧上首,之后依次是靖国公方穆父子三人、卫国公方雍与国公夫人、申国公方鉴与一双子女、方盈昭、方卓。严念因代表严恪年前来,为表亲近,方卓之下为她设座,其余女客由皇后专门在内宫设宴招待。再之后便是京城卫家、江陵沈家等一众世家。
对面则是以中书令钟籍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脸熟的面孔除了孔熙和郑明泽,还有兵部尚书岑邗章、刑部尚书上官寄、御史大夫齐慎征、怀化将军皇甫德、忠勇将军高连熠等人。今年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吴仲越,因被人弹劾贪墨,自请在家反省,并未到场。
众人不约而同无人缺席、迟到,除了情有可原的吴仲越,几乎所有接到传召的,全都到齐了。
今年不同于以往。
一国之君,不到万不得已,怎会容忍大权旁落——亲生父子也不行。方盈暄命方盛监国定然是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恐怕年内便会有新君即位。这新君,多半便是上首这位监国的梁王了。
这个发展,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梁王推行新政有功,只是出身不高,生母庄嫔数十年来默默无闻,也无家族可以倚靠,远远不如何皇后亲生的晋王高贵,何况还有被皇帝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淮南王在。但梁王有一项这两位都比不上的优势——他是长子。
长子二字,在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心里,代表的便是正统。
此次仲秋夜宴,正是观望此三人争斗的好时机,哪怕不想卷入夺储之争,这也是个看热闹的好席位。
此其一。其二,依旧是因为方盈暄的病。
皇帝毕竟是皇帝,有他坐镇,不论边关战乱或是河堤决口,人们的心里总有一处是安稳的,是有指望的。如今他只命梁王监国,却迟迟不立储君,不止朝臣,同样也会令百姓生疑,社稷不稳。而仲秋夜宴,正是向门阀士族们展示江山稳固的好时机,稳住了士族大家,再由他们各自去影响周围的百姓,也算是个办法。
“喂,好久不见!”
方盈昭转头,只见严念不知何时悄悄与方卓换了座位,溜到他身边来,笑吟吟地同他说话。
他不由失笑,“不过十几日未见,算不得好久。”
严念吐吐舌头,“在外面时天天在一块,回来了忽然见不到了,还怪想念的。”
“别胡说,”方盈昭轻声斥道,又问,“严帅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严念点点头,“渚兕气候潮热,他老人家膝盖有点毛病,我给他捏了好几天了。”
“明日找赵谦看看,他有些独门秘方,是真有奇效的。”方盈昭道。
“好。”严念应了,想了想又道,“柏舟前几日离京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方盈昭平静道:“不知道。”
严念托着腮,等着被追问,结果对方半晌没有动静,后面的话被憋住了。她不满地拣了盘里的羊肉丢进口中,嚼完,“我知道。”
方盈昭看看她,笑道:“严小姐请讲。”
严念白他一眼,“你这副不在乎的样子,看得真令人生气。”
方盈昭面上笑意更深,“不管他去哪里,总是要回来的,他回来后我再问他,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