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狱中
第136章狱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理寺狱中的人犯多是戴罪未判的官员,或是他们的亲眷,平日很静,并无狱卒胡乱呵斥,也无人叫屈,只有某处的暗室中,偶尔传来鞭打与棍棒声。
牢房里还算干净,除了因常年不见阳光难免阴冷潮湿外,竟称得上整洁。每人都配有一张硬板床、一条薄被。本还有笔墨纸砚方便人犯书写罪状,但曾有人用笔杆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便全部撤掉了。
这里并非地牢,每间牢房都有扇小小的窗子,高悬在距离地面一丈高的墙上。
方盈昭就坐在角落里,仰头望着那扇无遮无挡的窗。
今夜的月亮升起时,路过窗口,露出一道薄薄的边,很快便不见了。光有了形状,透过窗子映在地上,四四方方的。
待了一日两夜,他已经镇静下来,胸中的烦闷与惊诧逐渐平息。
方盛一直在寻机会找他麻烦,这他当然知道,手握监国大权的梁王殿下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并且多半会在仲秋夜动手,这个机会太难得。
只是方盈昭一直不确定,是谁在他与严念的流言背后推波助澜,现在他知道了,是方卓。
方卓不惜诋毁严念的名声,也要借此坚定方盛动手的决心。
亏他还说喜欢她,下作!
方盈昭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至于那些假的信件和账册……
芳醑。
他从未怀疑过芳醑。
那时她尚年幼,还不叫这个名字。柏舟像拎着个小鸡仔一样,把她从洪水中央的树上拎到岸上来。
她从小就很聪明,又冷又怕,不住发着抖,但还是哆哆嗦嗦擡起头来,挨个看了一遍立在岸边的几人,然后果断地扑倒在方盈昭脚下。
“我的家没了,亲人全淹死了,求公子收留我吧!不然等你们走了,我还是活不下去,公子就白救我了!”
方盈昭歪头看看她。
“我家不缺仆人。”
“公子,我识字,还会算账,会写账本!”
她擡起头来,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鼻涕流到了嘴唇上,眼神却坚定。
纵使到了此刻,方盈昭还是不后悔救她。
幕后之人将她放到那棵被洪水冲得摇摇欲坠的树上,之后便任由她自生自灭。她那时的恐惧和眼泪,不是假的。
她在他的身边天长日久地埋伏,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她背后的人,未免太心急了些。
除非他们愿意冒着皇帝震怒的风险,把他弄死在牢里。
或者让方盈暄再也醒不过来。
***
方卓来时,第一眼没有看到他。
在牢门前站定,方卓才看到他无声无息地坐在角落,像是未曾听到有人走近,丝毫没有反应。
他看上去并不狼狈,与昨晚宫中的样子并无二致。大理寺上下无人敢动手脱他的朝服,他自己倒把官帽摘了,丢在硬板床上。又不知为何有床不坐,要坐地上。
方卓弓下腰,像怕惊吓到他一般,轻声叫道:“小皇叔,地上凉,小心身子。”
方盈昭这才转过头来,对他轻轻一笑,“怎么,来亲眼确认一下战果才能安心?”
方卓愣了一瞬,苦笑道:“小皇叔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昨夜我并非有意将话头引到小皇叔身上……”
“别演了,没意思,”方盈昭懒洋洋地打断他,“晋王殿下从小喜爱钻研书法,芳醑手里的信,是你写的。”
“什……”方卓急切地辩解,“我发誓,那位姑娘不是我安插在淮南王府的,我昨日第一次见到她。”
方盈昭笑起来,“我从未说过芳醑是你派来的,我说的是,那些信,是你亲手伪造的。皇兄病倒后,你和方盛接手了不少政务,可以拿到赫莱的手书。而且这种东西,假手他人,你不放心。”
方卓直起身子,目光阴沉下来,语气却未变,“那小皇叔说说,为何一定是我,不是梁王?”
方盈昭歪了歪头,似是懒得解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年初大朝会时,王仪污蔑我与他同流合污,我用府中账册反驳了他。这些年,王府的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芳醑之手记录在册,若她是方盛的人,他们就算那时不想对我发难,也不会任由我借此驳倒王仪——王仪对方盛来说,是掌控户部的关键,他不会轻易舍弃他。”
方卓无声地笑了笑,表情越发阴翳,“你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为免芳醑姑娘被人灭口,方盛已经将她接入梁王府,派府兵保护起来了。”
“献州局势如何?”方盈昭忽然问道。
方卓耸耸肩,“傅东巍还在路上,献州想来与昨日情形并无不同。”
方盈昭微微点点头,“阿史那赫莱还算仁义,若是他攻下献州继续南下,逼得方盛把严恪年搬出来,会有更多人联想起郑王之乱。”
“小皇叔,”方卓隔着牢门看着他,“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议论,说你就是当年的郑王了。郑王借突厥使者来京的机会,与其密谋,通敌叛国,而你——”他蹲下来,平视着方盈昭的眼睛,“你与东突厥叶护走得未免太近了些。既然你提起王仪,那你可还记得,王仪曾在天枢殿上高呼,你去岁北上时,秘密与阿史那赫莱会面。”
“是去商谈互市事宜,那时我无法解释,”方盈昭回望着他,无奈一笑,“当然,现在你们怎么编排都可以,我没有说话的机会。”
方卓冷笑一声,“你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真叫人讨厌。”
方盈昭问道:“如果我现在跪地求饶,你会放过我么?你们铁了心要假造出第二桩郑王之乱,可形势早已今非昔比。因为当年事,禁军从一万人扩充至二十万人,就算我借来突厥兵调虎离山,严恪年也老糊涂了上了第二次当,我又要如何对付二十万禁军?”
“我当然不至于如此天真,这一次踩不死你,我知道,”方卓道,“但只要把这颗怀疑的种子种在所有人心里,你,就当不成储君。”
方盈昭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未与你们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