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下山
第119章下山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游亦钧必是不会再跟他们前往下一站的，柏舟打算分出一小队人马来护送他回东三营，刚刚安静了几日的听风阁又忙碌起来。
方盈昭将自己打理好便无事可做，拉着严念找了处清净地方坐着喝茶。喝尽一壶，发觉无人注意他们，便对严念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小路，偷偷溜下了山。
绕过一块巨石，严念四处张望了片刻，见前无阻拦后无追兵，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方盈昭道：“真想看看柏舟发觉咱们跑了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方盈昭也笑起来：“快走吧，当心被抓回去。”
严念轻轻哼了一声，道：“本还想着等玄醴醒了，让她好好讲讲凌皓的事呢，结果柏舟就这样放她走了。”
方盈昭转头看她，“玄醴和柏舟，谁的功夫更好？”
严念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没怎么见过柏舟打架，只觉得他的功夫比我强多了，但肯定不如玄醴。”
方盈昭问：“那你为何怪他没留住玄醴？”
严念抿了抿嘴，不大情愿地说道：“我没怪他，我就是舍不得玄醴姐姐。”
两人慢慢往山下走去，陆续经过了山腰上的许多吊脚楼，小楼的庭院里多数晾晒着衣物，屋顶升起了袅袅炊烟。
严念大大伸了个懒腰，呼吸着饭菜与皂角混杂的味道，从未见过似的东张西望看了会儿，接着向前赶了两步，与方盈昭并肩而行，“听风阁里人也不少，就是缺了这份烟火气。”
听风阁是有炉灶的，柳阳他们也会烧菜，但是一直未开伙，众人所用饭食，都是许半山差人一日三趟送上来的。
此时正是准备晚饭的时间，路上人并不多，偶有挑着担子的男女与他们迎面遇上，都极快地闪避到一旁，将他们让过去，又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们的背影。这怪异的态度与他们初来时，大不相同。
严念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几日发生什么事了？”
方盈昭摇摇头，“上一次来时，我们是黑风寨的客人，是要与大当家谈生意的商旅，这一次，我们是与官兵同路的不速之客。你可还记得川子曾说过，寨子里的，多是从大周流亡而来的盗匪和逃兵。”
提到这个名字，严念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在心中犹豫半刻，终是没有将川子来访一事说出来。对于这个半路上连哄带骗，捡来的朋友，方盈昭也许在意，也许不在意，反正事已至此，只要他不问，便当作无事发生，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二人又默默向前走了一段，聚义堂便到了。方盈昭对严念示意了一下，将她留在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他在此时悄悄下山，并不全是为了带严念散心，关于赵谦，他的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想要求个答案。
聚义堂中无人议事，只有许半山一人半躺在矮桌后喝酒。这位大当家两脚翘在桌面上，脚跟压着一沓银票，手里拎着一小坛烈酒喝得正起劲。方盈昭刚走近，便被酒气冲得有些上头。
“大当家好兴致。”他走到桌前，浅浅施了个礼。
许半山见他不请自来，也不问他来意，只将手里的酒往外递，“来两口？”
“不了。”方盈昭带着笑意，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许半山把脚从桌上收下去，略略坐直，问道：“身子好了？”
方盈昭应了一声，又道：“这几日多谢大当家照拂。”
许半山摆摆手，“送个饭送个药算什么照拂，也不是我的人把你们救回来的……今次找我想问什么，问吧！”
既然对方这么爽快，方盈昭便也省了一套寒暄，直接开口问道：“大当家是否记得，当年孟瞎子可曾说过，救他的游医师徒姓甚名谁，从何方来，又要到何处去？他们是否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特征？”
许半山没想到方盈昭要问的是这桩旧事，并且还是他未曾亲身经历的事，沉吟着皱紧了眉头，半晌才道：“孟瞎子遇见那对师徒的时候已经瞎了，面貌、长相、身量、特征一概不知。”
方盈昭虽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心中还是略略失望，但也别无他法。稍坐片刻，他谢绝了许半山想要派人护送他们的提议，起身告辞。
走到聚义堂门口，方盈昭回头望向许半山。偌大的厅堂里只他一人，他又软塌塌靠回椅背上，一口接一口喝起酒来。窗外的夕阳照不到他的脸上，只能轻轻地铺满窗纸，衬得他的四周更加昏暗。
方盈昭缓缓收住脚步，转身，走回到许半山面前。
“你可愿跟我回去？”他问。
许半山握着酒坛的手顿了顿，下一刻，把酒坛一扔，捧腹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回去？哈哈哈哈，这里就是我的寨子，我的地盘，你还想让我回哪儿去？”
方盈昭也不恼，只静静站在原地，等待他的答复。
笑过之后，未等脸上的纹路尽数消散，许半山忽地严色道：“小殿下，闲事管得太多，早晚惹祸上身。”
他起身，从桌后的阴影中，走到方盈昭的面前来，又道：“你和皇帝长得像，脾气却一点都不像，今日若是换他站在这里，定会严厉告诫我，要想活命，此生都不要再回大周。”
当年许江“死”得不明不白，给他下毒之人，一路追捕他之人，还有窥视他调查严家军兵败真相之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到现在也无定论。唯一可知的是，就算幕后之人不是皇帝，那么也是个位高权重，在大周朝堂上举足轻重之人。
如果许江回到大周，回到众人的视线之内，那么方盈暄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彻查当年之事。然而此事过去越久，牵扯的朝臣就越多，真要将此事翻出来，定会使朝野动荡，这是方盈暄不愿看到的。
如果牺牲一人，能换来朝堂数年安稳，他会毫不犹豫牺牲掉死里逃生的许江。而方盈昭若要保他，恐怕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二人相对而立，方盈昭平静说道：“不必顾虑太多，你若想回去，我便带你回去。”
许半山退开几步，带着酒意回到桌后坐下，又恢复了土匪头子的模样，“你看我现在，每天躺在银票上睡觉，有酒有兄弟，天高地阔，什么都不缺，再让我回京城那鸟笼子里去，我可不干！”
方盈昭浅浅一笑，点了点头，道：“也好。”
他知道许江一定是想念故乡的，他是个汉人，生在大周，长在大周，终究故土难离，谁不想落叶归根呢？
但若要让他舍下这一寨子的人，回到朝堂上去做个庸庸碌碌的官，也确实有些可笑。他已经离开了整整十年，十年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如今大周的朝廷早已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当年他相熟的同僚，提携他的尊长，还在朝中的，只怕已经寥寥无几了。除此之外他要面对的，必然还有他人的猜疑与排挤，这样的朝堂，回去，又有何意趣？
从聚义堂出来的时候，夕阳还在天边悬着，方盈昭微微眯了眼睛望过去，发觉自己果然没看错，严念身边多了个人。
柏舟逆着光站在立柱旁，看不清面上表情。
严念蹭过来，吐了吐舌头，低声道：“被逮了个正着。”
方盈昭不以为意，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前，望向夕阳笼罩下的戈壁滩，半晌，忽然转过头来，轻快地问道：“想不想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