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两难

第125章两难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靖国公府入夜后依旧灯火通明，方思昂从宫里散值归家，见状心里一紧，顾不得询问门房，直接快步进了前厅。

前厅里几盏灯都亮着，父亲方穆与兄长方思尧沉默坐着，似是正在等他。他上前几步，草草行了一礼，问道：“母亲……？”

方思尧连忙冲他摆摆手，“母亲无事，是父亲想要找你谈一谈，连着三天都不见你人影，今日专程等你回来。”

方穆半闭着眼，没察觉他已经回来一样，一言不发。

方思昂听闻并非母亲病情恶化，先放下了心，看到父亲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心里大概有了数，对兄长点点头，坐到一旁。

“谁准你坐了？”方穆悠悠开了口，“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方思昂在朝中虽不算权势滔天，但出身高贵，又总领护卫京城的二十万禁军，已经多年无人敢对他不敬，此时回了家，也要乖乖听教训。

他立刻站起来，面上陪着笑，对方穆一躬身，“聆听父亲大人教诲。”

方穆睁开眼，背着手缓缓走到他身边，“你和老大，年岁都不小了，做事还算妥帖，也都有了自己的妻妾儿女，平素我很少干涉你们，是不是？”

“是。”方思昂恭敬应了一声。

方穆踱着步子慢慢绕着他转了一圈，忽然道：“储君人选里，没有淮南王，你可清楚？”

方思昂心道了句“果然”，但不吭声，只静静听着。

方穆又道：“你日日进宫，又是天子近臣，消息自然比我灵通。我并非让你去做趋炎附势之徒，去亲近两个皇子，我也知道皇帝定是嘱咐了你什么。朝野上下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对淮南王，比对亲生儿子还宝贝，皇位就算不给他，也必会留下后手护他，你就是那后手之一，是也不是？”

“……是。”方思昂低低应着。

“那你知不知道，皇帝有自己的儿子，为何偏偏对这个并非一母同胞的弟弟如此上心？”

方思昂闻言愕然了一瞬，他平日行得正坐得直，脑子里少有弯弯绕绕，这其中的内情他从未深究过，只得老实答道：“我……没想过。”

见到已能独当一面的儿子难得露出这副单纯懵懂的模样，方穆的怒气消散了些许，“那你现在想想，是为了什么。”

方思昂皱紧眉头，神色接连变了几变，没有出声。有些风言风语，他并非没有听过。方盈暄一病，从前被压得严严实实的传闻逐渐散播起来。

皇帝与继母。

兄长是父亲。

他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只一律当作妄议天子的流言蜚语，私下处置了几人，丝毫未将内容当真。但此刻父亲专门点出了这件事，那么……难道……

方穆擡眼看看他，似笑非笑，“你以为，上一辈的恩怨随着沈皇后和先帝的崩逝已经烟消云散了，和现在的朝局没关系了，是不是？”

“父亲，”方思昂面色凝重，“那些传闻真假尚不可知，就算是真的，我既已承诺了陛下，便会守诺。”

“真不知当年把你送到皇帝身边，是对还是错了，”方穆冷哼了一声，“我今日专程等你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和你大哥？你是不是想把你瘫痪在床上的娘亲气死？就算不管我们，也得管管你的妻儿吧，维韶嫁到咱们家十多年，一心为你，从无错处，你的一双儿女都还不满十岁，你想害死他们？”

这话说得极重，方思昂一撩衣摆跪在父亲脚下，方思尧不由上前一步，方穆对他一摆手，“你别插嘴。”又对方思昂道：“你，回答我。”

“父亲……”方思昂叹了一声，“你多虑了，就算他日新帝登基，事情未必会糟到那般地步……”

“孩子，别天真了，”方穆伸手，重重拍上他肩膀，“这些年来，有多少人对淮南王眼红忌妒，你不是看不见，其中最咬牙切齿的就是那两兄弟。如果有一日，他们的身份可以凌驾于淮南王之上，他，还有你们这些为他保驾之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方思昂不说话了。他虽顶撞了一句，但父亲说的这些，他并非不明白。方盛多年来连在明面上都不能与方盈昭和睦相处，方卓城府深些，可此时按捺不住，也已有了动作。如今虽然明旨未下，但由他迎娶渚兕公主已成定局，礼部已经着手筹备起来了。

他肯干脆地应下这桩没人肯接的婚事，自然有他的打算，活了三十多年，方思昂还不至于如此天真，认为方卓与何皇后当真如看上去那般与世无争。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皇帝的嘱托是他亲口答应的，他不能眼看着方盈昭一步步走入深渊，却无动于衷。

见他沉默良久，方穆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你从前虽与淮南王并无来往，但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是不是？”

不待他回答，方穆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你总觉得就算梁王或晋王其中一人继位，对淮南王下手，也不至于真能殃及咱们家，但是，孩子啊，你再仔细想想，父亲还能再庇护你们多少年？以后只剩下你和老大两个人的时候，还能护住这座靖国公府吗？”

话说到此处，方思尧也跪到一边，道：“父亲不用忧心，我会看着思昂，不会叫他闯祸的。”

方穆冲他擡擡手，又拉了方思昂一把，二人站起身来，一时相对无言。方思尧蹭过来，拽拽弟弟的衣袖，低声道：“你说句话，别让父亲担心了。”

方思昂微微皱眉，犹豫半刻，终是无法做出令父兄满意的承诺，只能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方穆见他如此，便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也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着坐到椅子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自己教出来的儿子……”

三人各怀忧愁沉默半晌，方穆神色已露倦怠，方思昂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方穆忽然问道：“皇帝是怎么交待你的？”

方思昂擡眼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压低声音道：“日后若遇杀身之祸，二十万禁军，尽归淮南王麾下。”

禁军平日专司京城防务，承担拱卫皇城之职责，二十万人说多不多，但常年驻守在遂安城三十里之内，拥有其他地方驻军无法比拟的便利，要想借这二十万人改朝换代，简直易如反掌。

方穆和方思尧一齐怔了一瞬，方穆失笑，“既是如此，直接传位给他便是，何必费这个麻烦？”

方思昂缓缓摇摇头，“我看陛下曾有此心，但……”

“罢了，”方穆长长舒了口气，“我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自己定夺吧。”

方穆日子过得一向闲散，今夜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倦了，他起身往内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明日清早，去看看你母亲。”

方思昂恭敬道：“是。”

目送方穆的身影消失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又相对苦笑了一声。

方思尧道：“父亲说的不无道理，思昂，你要听进去。”

方思昂点点头，“大哥，日后若有变故，我定不连累国公府。”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思尧皱起眉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