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月夜
第233章月夜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方盈昭此时苍白到毫无血色，虚弱得一丝力气也无，原本灵动的眸子也蒙上一层朦胧的阴影，却还在调笑他。
他不想他太自责。
柏舟的心不断发出钝痛，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连续三日，内事司放在门前的米汤无人动过，游亦钦担心出事，先回报了方盛，方盛让她不要理会，说殿下饿了自然会去取……”
自从发现方盈昭如此境遇后，柏舟对皇帝的称呼由尊称变为了直呼其名，看来是真的动了气。方盈昭闻言轻笑了一下，“方盛多半以为我在云容殿藏了糕点。”
柏舟轻轻吹凉汤匙中的粥，喂到他口中，又道：“今日早些时候，游亦钦悄悄进过来，见内室全是浓烟，殿下倒在地上，她立刻遣人告知了我。”
“她果然还是记恨我，都不肯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方盈昭做了个楚楚可怜的无辜的表情，擡起手放到眼前看了看，“不知有没有不小心踩到我。”
柏舟终于被他逗地苦笑起来，“殿下！”
他指指云母粥，“还要。”
喂他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小块白糖糕，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自己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
殿内的窗子不知是被游亦钦还是柏舟打开了，安神香的味道全部散去，夏日的夜风掠过身畔，罗帐微动。整个云容殿都没有燃灯，只有清冷月光静静笼罩，使人的心绪也安宁下来。
柏舟在这里，冷寂的宫殿似乎有了些许温度，连黑暗都温柔起来。
方盈昭在这温柔里沉溺了片刻，将自己抽离出来，出声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有水米入口，他的声音恢复了很多，面色也稍稍好看了些。柏舟将食盒放到一边，“赤羽营将士听闻殿下被幽闭一事，争抢着要认下那一箭，被我骂回去了。哪怕他们说是为报私仇，可殿下为统帅，依旧脱不了干系，脏水绝不能泼在遂安军身上。”
“嗯，”方盈昭点点头，“射中方盛的那一箭，根本无从查起，正因如此，方卓才用了此计。”
“我去见过方卓一面。”柏舟道。
方盈昭一挑眉，“替严念去的？”
“是。”柏舟应了声，微微皱眉，却不往下讲。
陷方盈昭于不忠不义，还落到如今的处境，他当然应该憎恨方卓。可在狱中看到对方行将就木的模样，他有些可怜他。况且还有严念这一层关系。无论方卓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流露，总归是快要去死了，人之将死，便又显得不那么可恨了。
方盈昭望了柏舟半刻，轻轻一笑，“其实我也不恨他。”
柏舟慢慢点点头，他知道。他想象不到自家殿下憎恨一个人的模样。
“他不会承认栽赃陷害殿下，我便没有问他，”柏舟道，“他患了重病，命不久矣，他求方盛判他斩首示众，想要最后见严念一面。”
方盈昭缓缓一叹，“也好。”
“那日殿下被带走后，百官赶至宣德门外为殿下和遂安军请命，为首的是齐慎征齐大人，”柏舟又道，“昨日方盛已将遂安军将士尽数放回北大营了，只是迟迟不肯放殿下出去。”
“他的伤如何了？”方盈昭问。
柏舟轻轻叹了口气，“不好。”
那日回宫之后，现任太医令孙寒商早已率一众太医候着了。方盛的伤不碍事，毒却难解，他们只能配出汤药暂时缓解毒性，无法彻底根除。
此毒药性猛烈，方盛中箭的手臂始终没有恢复知觉，大半朝臣又还在宣德门外跪着，早朝只得停了。孙寒商说倘若再多拖延，毒至肺腑便要出大事，四处打听赵谦的消息，却没有收获。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方盈昭冲柏舟弯弯眉眼，示意他附耳过来。殿内分明没有旁人，柏舟还是轻轻凑了过去，他低声道：“我已叫秦兴旺去请赵谦了，那日是看着他上马离开的，当时到处兵荒马乱，没人看到。”
听他此言，柏舟彻底松了口气。
无论到时赵谦能不能医好方盛，只要人来了，便说明方盈昭确实没想害他，他再不放人，朝臣也不会让他好过。
“只是我有些担心那老头子的身体，”方盈昭微微垂眸，“在石旸见他时，他已经老了许多，身体再好，也抵不过年岁增长，我……”
他未出口的话语，柏舟知道。他想说，他有些害怕。
纵使嘴上不说，他们都知道，他信任赵谦，当他是倚靠。无人时，二人没大没小没规矩，他对旁人从未如此。他希望这老头子能安然度过晚年，却还是把他拖回了京城的乱局中。
殿内很静，微风与月光都没有声音，两人默对片刻，方盈昭自己慢慢站起来。柏舟虚扶着他，他忽然一笑，“以后我老了，你也要这样，在一旁看着我不摔倒就可以了，若我自己能走，就不要扶我。”
柏舟跟着他笑一笑，眸中有水光浮动，“我比殿下年长些，应是我先老得走不动。”
“嗯，”方盈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柏舟说得有理。”
两人一同笑起来，方盈昭的语气轻松了几分，问道：“他们都还好吗？本就数月未见，回来又被扣在宫里，罗浮定是急坏了。”
提到府中诸人，柏舟无奈一笑，“罗浮气得不轻，不见平时的稳重模样，与春盎在一处跳脚，陈瑜一直求我让他进来照顾殿下……封州一带的流民越来越多，赈济粮被哄抢，朝廷已经发兵镇压。杜寻被这事绊在石旸，还未回来，不知会不会同秦兴旺遇上。”
“齐儿还好吗？”他又问。
“他很好，每日跟着严念练武，与柳阳和阿锐相处得也很好，”柏舟柔声道，“殿下为他们安排得十分妥当，他们都很好。”
方盈昭浅浅笑了，“不要把好事都推到我头上，齐儿拜师这事可是你安排的，我事先不知情。”
柏舟深深望着他，“若是殿下不派严念到北面驰援我与冀州军，现在就无人照应齐儿了。”
“怎会无人，”他略略错开视线，“有你，有陆安和展英……他们回来了么？”
察觉到他在避开话题，柏舟在心中轻轻一叹，回道：“展英一直在守我军大营，是那日同春盎陈瑜一道回来的，他忙着处理严帅的后事，瞧着人又憔悴了不少。封州的叛军残兵已被剿杀殆尽，陆安本要回来，方盛下旨，让他会同苗士奎剿匪去了。”
方盈昭坐到桌案前，在柏舟的话音里微微颌首，月光洒在他的发上。柏舟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让他仰头看向自己，又道：“殿下挂念的人，未免太多。”
“并非挂念，”他低声道，“与严帅一同带出去的人，想将他们平安带回来罢了。”
柏舟俯身，缓缓半跪在他身前，“殿下也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