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驼队
第75章驼队
第七十五章
丹良地处西北,平日少雨,风吹起沙尘,扬在街道一旁灰蒙蒙的土墙上。
柏舟迎着晨曦,在风沙中一步一步走出了丹良城。
面对方盈昭时,他还可以勉力支撑,维持面上的平静,转身迈出谭婆婆的院子之后,他几乎被牵扰与歉疚压得直不起腰来。
于公于私,他都有愧,他本应陪在殿下身边,直到回到京城。
前路迢迢,出关后更是危险重重,他就这样把他的殿下扔下了。
快去快回。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严恪年的大军已经开拔,他需要在十日内赶到绵州与其会合,幸好丹良就位于绵州正北方,日夜兼程,应是赶得上。
在丹良的城门前,他翻身上马,最后回首望了一眼正在晨光中苏醒的小城,随后调转马头,向南奔驰而去。
在他走后,方盈昭沉默地书写了几封信件,又理顺了这几日默下的《还魂记》缺失的部分,去前院亲自交给了谭婆婆。
谭婆婆接过来细细翻看,边看边不住地说:“小郎君有心了……真是有心了……”
方盈昭略略弯了一下嘴角,算作微笑,对谭婆婆道:“我们今日就走了,这几日多谢婆婆关照。”
谭婆婆也不留他们,闻言只点点头,“我晓得你们是出来办事的,走吧,走吧,我给你们多带些干粮,路上吃……”
于是,一路向西的马车上,少了柏舟和他单薄的行囊,多了一大包沉甸甸的干粮。
依旧是玄醴驾车,方盈昭坐在她身后,倚在车厢与前室连接的地方,未将车帘落下。他手里捧着地图,但是一眼未看,将目光落在虚空中出神。
出城走了不远,便是初来那日,方盈昭登过的戏台。
听说今日剧社又要上演一出新剧目,演的是柳生与丽娘之后的故事,可惜他们无缘一见了。
戏台西邻便是霜白湖,蓝荧荧的水面起了些波澜,湖里有鱼儿高高跃起又落进水中。
马车上的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戏台,此时戏台空空荡荡,那日的热闹,倒像梦一场。
严念指着湖畔的一处芦苇,“那日我和柏舟就坐在芦苇边上。”
方盈昭便转头看向芦苇。
那一晚,看客散尽,他们又在湖边稍稍停留了片刻,等待伶人收拾妥当,再一同回城。
戏台的灯笼熄灭,湖上水生的萤亮了起来,飘飘忽忽,停在岸上,也停在水面与芦苇上。
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萤火虫就变成了地上的星星。
“走吧。”方盈昭轻声说道,随手放下了帘子。
马车又往前行了二十里,严念终于缓过神来,怒火堆积起来,从丹田蹭蹭地往上冒。她忍了又忍,直想对着南方破口大骂,脏话出口之前又收住了,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柏舟,忒不仗义!眼看就要出关了,他一声不吭就跑了!阿翁也是,叫他去打仗,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还偷偷摸摸写信过来,不就是怕我们不放人?”
她这一出声,倒把方盈昭的魂叫回来了,看看严大小姐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笑道:“走就走了,又不是缺了他不行,只是要辛苦玄醴,往后要看顾我们两个人了。”
玄醴的声音夹在风中悠悠传来:“再来两个也无妨。”
严念不悦地撅了一下嘴,“平日不见你这么好脾气。”
方盈昭挑挑眉,“那是严小姐误解了,我的脾气一向很好。”
严念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他一眼,脸上写满了“我有话说”这四个字,就是不开口。
方盈昭只好遂了她的心意,张口问道:“想说什么?”
严念压低声音,偏偏又用在场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的江小公子,这时候觉得难受不丢人,不用非要藏着掖着。”
不等他否认,严念又道:“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吧,你今日没有束发。”
直到此时方盈昭才惊觉,他还顶着刚睡醒时的那头乱发,柏舟走后,他完全把这一茬忘记了。
他下意识地擡了擡手想要确认一下,又生生收住了,咬着牙对车厢外道:“玄醴,下月工钱减半。”
严念赶紧替她拦下这无妄之灾:“哎淮南王殿下,刚才谁说自己脾气好来着?”
玄醴的声音又悠悠地飘进来:“殿下,确实不丢人……”
严念再一次怀念起戏台上的柳生来,她侧倚在车厢里的矮桌上,用手驻着下巴长长叹了口气,“你在台上的时候多温柔,一下台就原形毕露。”
方盈昭失笑:“严大小姐,那是在演戏。”
又往前行了四五日,便抵达了荒漠的边缘,周围的景色越发荒凉起来,汉地北方多见的杨树与黑松逐渐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柽柳和胡桐,晚上再无能够借宿之所,只能露宿荒野。
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位于大周与楼兰交界处的一座小城,他们要在那里将马车换成骆驼,再补充些水和干粮,之后便真正踏入大漠了。
渐渐的,马车轮下的土地变成了沙地,沙地又变成了沙丘,擡眼望去的时候,沙丘已经连绵不绝,呈现出与中原全然不同的地貌。
天晴时,湛蓝的天空与滚滚黄沙之间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比画上的还要真切,天地变得无比广阔,远方有途径此地的商队,悦耳的驼铃声依稀传来,这一切都令严念雀跃无比。
她从车厢里爬出来,坐到玄醴旁边,仰起脸来感受了一下夹着沙粒的风,然而不出一刻便躲回了车厢:“好晒!”
荒漠中的夏日再不似之前那般温和,起初在车厢的遮挡下还能有一丝阴凉,然而车厢很快变成了蒸笼,闷热又将严念赶了出来。
她蔫儿了半刻,用轻薄的夏衣给自己和玄醴做了兜帽遮挡阳光,又回头看看方盈昭:“江小公子,你在里面可别闷死了。”
方盈昭闭目倚在车厢上,也不睁眼,只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示意她闭嘴。
然而太阳落山不久,气温突然骤降,白日的酷热竟很快消失不见了。眼前十分昏暗,再往前行恐有危险,玄醴借着月光,在一处沙丘后面停下了马车,今夜便要露宿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