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46.

◇第84章46.

只可惜越杨不在银幕外侧的这间棋牌室，看不见幻境扩散的那一瞬间，这房间之内的景色。

此时此刻，在627与孟卓的面前，白柏那由科学影像组成的身躯已无限趋近于透明，更准确点来说，自打001开始缓声叙述自己经历的那一刻起，这变化就已经开始逐步产生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孟卓曾疑心，他以为是实验室内部的通讯线路出了什么问题，毕竟科学影像构成的躯体，偶尔接触不良的情况也是有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听着荧幕内部越杨和001之间愈演愈烈的对话的内容，孟卓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眼前“白柏”的这一存在，正在随着真相的揭露，一点一点地消散在他们的视线中。

如果真如他们此前所推断的——眼前的科学影像真是“白柏”这一存在的外部显化，那么这样逐渐变至透明的现象……是否也就意味着“真实白柏”的一存在正在逐渐地消解呢？

可这又是为什么？毕竟好不容易越杨才通过一点一点的试探，推理出了白柏的真实所在，如若这一猜测属实，那么眼前的影像也应该越来越清楚才是……可为什么他们所看见的，却是截然相反呢？

627也曾直接开口询问棋盘对面的人：“你高兴么？杀掉你的仇敌马上就要被打败了，如若你们真的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你应该会真心实意地高兴吧？”

白柏不言，只极为不明显地，孟卓看见他的唇角极为不明显地抽了抽，像是在恼怒627的发言，就像是在自嘲似的。

“我为什么要高兴？001死了，我也活不成。虽然我承认我的确恨毒了他，可与此同时，我跟他是一体两面，他的消亡也意味着我生命终将走向结束，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吧。”自打越杨开始反击以来，这是白柏为数不多的一次气势汹汹地反驳，在此之前，他都一改先前那癫狂且自信满满的态度，听着荧幕内二人的对话，他神情中总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可堪称为死一般的静默。

627此前的问话，毫无疑问越杨跟一样，带着几分刻意试探的态度，只可惜此时此刻的白柏显然已经不愿跟他们再继续这种勾心斗角的游戏，他不想对自己身体的透明化做出任何解释，因为他知道棋牌室内的景象，627他们是绝无法传达给越杨的。

然而纵使他不说，627也依然能够通过所得到的信息推理出个中事实：“之前你能够以完全不透明的形态呈现在我们面前，是因为室内的001一直处于待机状态，你不必费心神去维护，可现在你不得不拿出时间和精力去应付越杨，所以相应的，我们面前‘白柏’的这一存在，自然就逐渐淡化了。”

“等等，可是这……不对吧？”孟卓总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627和越杨的思路，“不是说我们眼前的这个他是‘白柏’的外部显化吗？他们两个不是应该……”孟卓话没说完，因为很快他便意识到，此前他们推理不合理的地方。

‘白柏’和001真的能够被分成‘两个’吗？他们此前看过那么多虫和人类相互结合的例子……那些怪异的存在之中——何曾出现过人类和虫类的灵魂，能够被清楚划分的境况啊？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常态。

能因为眼前的001是虫母，就认为它会更加特殊？这不过只是思维误区罢了。

不过无论再怎么不解，此时此刻的627和孟卓都不会再得到白柏的解释了。

跟荧幕内的001一样，此时此刻，棋盘对面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交谈的欲望，言语的表达终究是匮乏的，所以眼见着面前已然被幻境覆盖的荧幕银幕内部，627伸展触须，将棋牌室内的孟卓也一起拉入到了有小雪和001共同构筑的幻境之中。

——

其实，哪怕身为虫母候选人，001都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如若不是跟禹涧雪相遇，他是会很快就被淘汰的……失败者。

坚硬的节肢洞穿腹部，粘稠的内脏……稀里哗啦地散落在竞技场正中央，然后被工蜂们满面嫌恶地扫进垃圾桶。

虫母候选人的命运大致如此。

蜜血激昂蜂是在蛋液中就能就能感知外部环境的生物。

老实说，001从出生开始就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拿到虫母的宝座，如果可以，他想尽力避免跟其他候选人的争斗，毕竟哪怕身为蜜血激昂蜂，也并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在争斗中逝去的。

禹涧雪的存在，可以说是改变了001的命运。

他给予了它人类的思维，让它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是作为一个个体，而并不是作为巢房的一分子而存活。

其实，哪怕做到女王蜂候选人的极致，真正成为了虫母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要一刻不停地产卵，还不是要履行女王蜂的职责，女王蜂作为个体的存在并不会得到承认，它被工蜂们奉养、被候选人们追捧，不过仅仅只是因为它是巢房内不可或缺的一颗零件、一样器官罢了。

好想脱离巢的评价体系，可自打出生的那一刻起，它便是无可更改的蜜血激昂峰，工蜂们打量评价它，候选人同类们敌视仇恨它，虽然巢房内的所有蜂都互为家人，但它们之间的关系，也正因为过于平均而显得无足轻重。

自打禹涧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刻起……001就明白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生存方式，是作为人类，作为奴役其他变异兽的高等生物的身份而活。

当然，这也并非意味着他就认为人类是比蜜血激昂蜂更高级的生物，实际上，在禹涧雪的教导下，001信奉众生平等，只是作为一个个体，它并不想一出生就是为了争斗、为了成为蜂巢的子宫而活。

他想听各种各样的故事，从禹涧雪口中缓慢讲述而出的，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世界，是巢房之外不同于蜜血激昂蜂的，的属于人类的生活。

为什么蜂巢内没有学校呢？

为什么蜂巢不打算开疆拓土？

为什么所有蜂从出生起，它的命运就是注定的？

这时候禹涧雪总会嘲笑他，他会告诉它，其实人类的命运从出生起也是注定的，只不过人们会相信各种各样虚假的上升渠道，并一生都为之奋斗，或许在生命的最终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多年来的劳动，不过是在为那些一开始就高贵的人们铺上金砖般的道路，他们所拿到的那一丁点儿报酬，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持续劳动而不得不给予他们的奖励罢了。

听起来，人类的生活似乎很可怕，即便如此，也并未浇灭001的热情。因为他亲眼看见了……这人类世界里还有如同禹涧雪这样特别的存在，他不光身为人类，也体验了蜜血激昂蜂的生活。

001的参考体系过于单一，只有禹涧雪一个，他认为禹涧雪是潇洒的、来去如风。

所以它也想变成禹涧雪那样的“人”，因为禹涧雪就在他的面前，所以他觉得这是触手可及、没什么难的。

听罢他的理想，禹涧雪笑而不语，他手撑下巴微弯着眼眸望过来的模样实在是美到极致，哪怕在001蜜雪激昂风的审美中，那样的相貌都是惑人的。

后来001才知道，那不过只是因为禹涧雪强大到极致、身为海洋位面认知的精神力量，令弱者对于强者从头至尾都进行美化了。

而禹涧雪本人，便是人类社会中万里挑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当时的001只因为禹涧雪就在他的面前，伸手便能触碰到，他无法切身体会，也不大懂。

反正……禹涧雪给了他智慧，给了他蜂类不该拥有的认知，给了他身为人类的希望，给了他或许能够见识更广阔世界的机会，然后就……将他抛弃了。

其实001已经在与禹涧雪相交的过程中获益，作为相遇的回馈，禹涧雪慷慨地将虫母的宝座赐给了它，给予了它许多虫母候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成果。

001……原本应该满足，原本应该作为虫母好好享受工蜂们的供养，这就足够。

可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灵魂，怎样安心将自己的生命困在狭小的巢房之中？他该如何容忍自己的身躯变得肥大、甚至再也无法飞翔，再也不能借着哪怕去采蜜血的名义到森林的尽头，人类世界的栖息地瞧一瞧，哪怕一秒钟？

更何况，巢房里的工蜂们是愚钝的，跟禹涧雪比起来，它们甚至不能算作拥有灵魂，它们只是螺丝钉，为了维持巢房运转的螺丝钉，日复一日地做着无意义的工作；它们甚至也希望001变成螺丝钉，为了维系巢房毫无意义的虚假繁荣，指望着001一刻不停地产卵，最好将腹部变得肥大，这样能够更高效地将诸多的卵一次性纳入、一次性排出。

001没有别的感觉，他只感到无比的恐惧，它明白，当它真正顺应工蜂们的期望，变成巢房内虫母应有的样子，那样的话，自己的人生就彻底算是注定了……

那么它此前学习的人类语言又算什么呢？那么他从禹涧雪眼中看到的那些美丽的景象，又该从灵魂的何处去寻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