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州
离州
从庐水回建康,原本可从水路直达,不过他们如今兵分三路。
任初率军按照原计划行事,花姹兀自回了北魏,阮文卓知道她离开的消息后心存担忧,最终也策马追去了。
萧景衍和阮如玉则乔装改扮,扮成了寻常人家的兄妹,绕道去了离州。
因为萧瑶曾和阮如玉说过,香君的老家就在离州,阮如玉对香君的身世心怀疑惑,特意来到离州一探究竟。
灯明灭,寒螀咽,秋雨不绝洗星汉,山川远影渡霜雁,天暮黯淡疏廖,入了夜,阮如玉虽然披着绞缬裹衫,还是不由得沾染了些许寒气,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花香萦绕鼻息。
阮如玉不自觉掩面打了个喷嚏,萧景衍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攥住他的手,摇头,“我有,不用。”
萧景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都发烫了,还逞什么强,听话。”他不由分说,用自己的衣裳给她又披上了一层,“天已经黑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赶路也不迟。”
阮如玉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抱着自己,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萧景衍一手抱着她,一手轻叩柴扉,“劳驾,有人吗?”
半晌,一位半百老妪撑伞出来,“两位这是?”
“老人家好,舍妹感染了风寒,不知可否让我们借宿一晚,我们可以付钱的。”
萧景衍面如冠玉,眼若点漆,虽然生了一副恣意不羁的形容,却依旧可从举手投足间,见得翩翩君子骨相,一看就不是坏人,老妪端详着他,渐次放下心来。
老妪又瞧了一眼他怀中的阮如玉,果然是一副病容,于是点点头。
“使得使得,你们快进来吧。”
萧景衍连忙道谢,跟着老妪进了屋子,他环顾一圈,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整洁,老妪给二人斟了两碗茶水,笑容慈爱,“天冷了,吃碗热茶暖暖身子。”
阮如玉抿着茶水,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萧景衍垂眸凝视着茶汤,眉头微皱,“老人家,这茶莫不是专供宫中饮用的御荈?”
“是吗?”老妪笑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茶,都说是好茶,可我喝着味道怪淡的,不过喝个新鲜罢了。”
“御荈?”阮如玉心中一动,“老人家,请问如何称呼?”
“我姓樊,大伙都叫我樊婆子。”
阮如玉点点头,“樊婆婆,这御荈都是宫中贵人才能喝到的,您家中可有人在宫里当差?”
“嗐,你说这个呀。”老妪叹了口气,“我有个女儿,倒是在宫里头,可是也有许多年不见了,跟没有这个女儿差不多,不过就是时不时托人送些金银珠宝回来,东西是好东西,可我这么一个老太婆要那么些东西做什么。”
“您女儿可是叫香君?”
老妪眼睛一亮,“欸,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君儿?”
阮如玉心说,这可真是巧啊。
“有过一面之缘,樊婆婆,虽然香君她在宫里当差,可按规矩,亲人也是可以在规定日子探视的呀,你既然这么思念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去看她呢。”
老妪的声音低了下去,“君儿说,她在宫里事忙,不要我们去打扰她,我知道,她就是嫌弃我们不能给她更好的出身,厌烦了我们了。”
“这怎么会呢,没有哪个孩子会嫌弃自己的父母的,您不要多想,一定是香君太忙了,这才没有时间见您。”
“再忙也不至于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吧。”老妪抹了把眼泪,“一年前,她父亲去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捎信给她,原指望她能出来见上一面,不成想,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到底没来,只是派人捎了好些东西出来,我真是后悔,当年怎么生了她这么一个……”
老妪再也说不下去,阮如玉瞧着不忍,连忙握住她的手,试图安慰她,她的手很粗糙,阮如玉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肚上厚厚的一层老茧,若不是长年累月做活之人是万万不会留下的。
此前,阮如玉一直怀疑香君的身世,毕竟香君给她的感觉像是自小便受过很好的教养,要么,就是出身不凡,家教严苛,要么,就是后天下了大力气培养,可她如今来了这户人家一看,陈设家具都是朴朴实实,连一点多余的花样纹饰都没有,这位樊婆婆说话行事间也是本分人的做派,不像是会专门给女儿请教习先生的人,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萧景衍见阮如玉出神,也上前一步,宽慰老妪,“老人家若是实在想她,不如过些日子,我接您进建康,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您说好不好?”
老妪止住哭声,踌躇道,“那路费——”
萧景衍连忙应下,“自然是我们一力承担,老人家不必记挂这个。”
老妪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敢情好,就是怕麻烦你们两位。”
萧景衍一笑,“不麻烦,举手之劳罢了。”
阮如玉回过神来,这是什么情况刚才不还说怕打扰女儿,不敢去瞧她吗,这么一会子怎么就又变卦了,她看见萧景衍给自己使眼色,只得压住了好奇心,也笑道,“都是应该的,樊婆婆不必挂怀。”
三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老妪明里暗里打听两人的来路,萧景衍只说他们两个是过路人,遇上洪涝冲翻了船只,他们迷失了方向,这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这里,由于庐水经常泛灾,老妪并未起疑,收拾一番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此处只有一间屋子,老妪让他们两个住在屋里,自己则去粮仓睡了,阮如玉百般推让,老妪执意不肯,还是萧景衍说客随主便,阮如玉才松开手。
等老妪走了,阮如玉不觉埋怨道,“随之,你怎么能让樊婆婆自己去住粮仓呢,你不说帮我拦着,还由着她去。”
萧景衍笑了笑,“你以为,那位老人家会放心让你去住粮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长卿,你还记不记得她说,香君经常给她送各样东西回来,可你放眼瞧瞧这间屋子,家徒四壁,空无一物,那你说,那些东西都搁在哪里了?”
阮如玉恍然大悟,“你是说,樊婆婆把那些宫里的宝贝都藏在了粮仓!”
“我们毕竟是过路的陌生人,她自然是提防我们的,又怎么可能在我们跟前暴露家底。”
“还真是,我脑袋都烧糊涂了,硬是没反应过来,还只当她是谦让。”阮如玉叹了口气,撑头拖着下巴t,“随之,你觉得这位樊婆婆说话像不像有假?”
“怎么说?”
“我之前在宫里见过她的女儿香君,我那时候就觉得古怪,香君说她自己出身贫寒,可她的言谈举止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在富贵堆里长大的,我原本指望在她家里发现一些端倪……嘶,头好痛……”
萧景衍擡指帮她揉着太阳穴,又心疼又无语,“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肯好生歇着。”
阮如玉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刚才瞧樊婆婆的模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嘛,这么看来,香君应该没扯谎,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更奇怪了。”
“听你这么说,确实是有点奇怪,没关系啊,等到时候把这位樊婆婆接到建康,叫她们母女一见面,或许就能瞧出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