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
松月
其实言老一直被萧景珃藏在府中书房的密室中,上次,郭万里只差一点就能找到言老。
萧景珃知道自己读书太少,所以当初特意将言老“请”回府中,希望他能教授自己诗书礼乐之道,也好为自己以后入主东宫铺路,奈何言老对他的示好始终淡漠,不发一言。
这是第一次,言老主动对萧景珃说话。
萧景珃虽然嘴角挂笑,却难掩其中寒凉,萧景衍,我便这般比不上你吗?
言老心里记挂着萧景衍,也顾不得这许多,他扯住萧景珃的袍袖,声音颤抖而又沙哑,一遍遍地问,“他还活着,对不对?景衍还活着,对不对!”
萧景衍垂眸,瞧见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红的指尖,萧景珃轻轻拂落他的手,站起身来,“是,他还活着,只不过,他换了一副面孔。”
言老一下子湿了眼眶,他就知道,他的太子殿下一定还活着……
“言老,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想请言老为我答疑解惑。”
言老擡袖拭泪,“你且说来听听。”
萧景珃负手踱步,慢悠悠地说,“老实讲,我是愿意同萧景衍一起扳倒贾太后的,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经历这么多坎坷磋磨,还愿意叫我一声‘怀山’,我也是愿意帮他一次的,不过——”萧景衍话锋一转,“言老,我愿意帮他,更是为了帮我自己,贾太后若是在这场角逐中败北,接下来,就该是我和他之间的较量了,言老,我想知道我该如何做才能胜出呢?”
言老听了这话,沧桑的脸颊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他这么一笑,眼角皱纹也都跟着荡了起来,他擡眼看向萧景珃,“真是可笑!老夫乃太子太傅,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告诉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萧景珃扬唇轻笑,“你告诉我,我才会愿意出手帮他,否则,我现在就去找贾太后,将萧景衍的计谋全都告诉她,反正他们俩谁先死,我都无所谓。”
言老咬牙,“萧景珃,你这个无耻小人,无德竖子!”
“无所谓啊,自古以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等我一朝登基为帝,青史上的毁誉颂贬还不都是由着我来写。”
萧景珃撑臂倚着几案,烛火轻曳,一点微芒在他身后投出高大可怖的阴影,言老陷在了那阴影里,萧景珃凉薄寡恩的话回响在耳侧。
“言老,你想救他,就得帮我。”
“你就不怕,我使诈骗你?”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萧景珃牵了牵唇,一向冷峭的脸上多了一丝俏皮,“不过,你若真骗了我,那也没关系,我拉着萧景衍一起死,反正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占到便宜。”
灯阑影寂,半晌,言老悠悠开口,“好,我答应你。”
“多谢言老。”萧景珃把纸推到他的跟前,“不怕言老笑话,本王脑子不大好使,反应也慢,入耳不入心,劳烦言老写下来,本王闲了细细琢磨,才不算辜负了言老的锦绣文章。”
言老提笔,少顷,又搁下了。
萧景珃挑眉笑问,“怎么了?”
“此事非同小可,我要仔细思量一番,才好为王爷献策。”
“不急。”萧景珃起身拂了拂袖子,“言老慢慢想,本王有的是时间,不过也别太久了,t太久了,恐怕萧景衍就得再死一次。”
怡梦宫。
宫人们垂手屏气,小心翼翼服侍着贾太后。
自从任归“死”后,贾太后的脾气突然就变差了,虽然从前她的脾气也不怎么样,可她好歹那时候不会随便要人性命,这几日,怡梦宫连着死了三名宫人,没死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常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勾起了贾太后的怒火。
贾太后处罚宫人的理由千奇百怪,比如,茶水应该是六分热,因为贾太后放了一会儿才喝,茶水凉了一分,当日侍候茶水的宫人就倒了霉,再比如,贾太后自己不小心被垂及地面的帘帐绊住了脚,当值的宫人就都要跟着挨罚。
吟泉拎着脑袋,小心伺候,他心里隐约明白,贾太后这是拿他们这些人撒气呢,要么,她就是恨毒了任归,把他杀了还不过瘾,要么,她就是后悔杀他了,吟泉偷偷在心底叹气,无论是哪一种,最惨的都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明明没什么错处,却还要跟着遭罪。
没办法,谁让自己摊上了呢,摊上了,就得受着。
他正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就听贾太后慵懒散满地擡指唤他,“你,过来。”
怕什么来什么。
吟泉赶紧上前,垂首道,“太后娘娘。”
贾太后一只手倚着芙蓉榻上的缂丝隐囊,一只手轻轻扬起,“上前来。”
吟泉心里直打鼓,午睡初醒,正是贾太后气性最大的时候,她这会子喊自己只怕没什么好事,他挪着小碎步,含笑跪在榻前,“太后娘娘醒了。”
贾太后睡眼惺忪,她伸指勾起吟泉的下巴,语气轻柔,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寰儿,你怎么不在哀家身边陪着,站那么远做什么?”
这一声“寰儿”可把吟泉吓得七魂出窍,八魄升天,他在怡梦宫侍奉多年,自然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他赶紧叩首,“太后娘娘,小人是吟泉啊。”
“吟泉?”贾太后撑身起来,末了长长叹了一声,“哀家睡糊涂了,竟把你看作了寰儿。”
吟泉心中有愧,不敢言语,当日,任归主动站出来替自己解了围,吟泉心怀感激,即便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任归的金蝉脱壳之法,吟泉也没忍心戳破,由着任归去了,可这却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担心万一哪天让贾太后知道了他知情不报,恐怕还有大祸。
贾太后身上的香气萦然鼻息,二人相隔不过寸许,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吟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说,“娘娘,怡梦宫新来了一批年轻侍卫,生得都还不错,娘娘您看要不要……”
“没意思。”贾太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尖香屑,“到头来,他们一个个都背叛哀家,这世上的负心人都该死,吟泉,你说是不是?”
吟泉埋着脑袋,连声附和,“太后娘娘说的是。”
“对了,杜无崖把府库钥匙交出来了没有?”
“交了,杜大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太后娘娘小憩,他撂下钥匙就告退了。”
“好,很好,有了这笔钱,就不愁北魏十步门不帮哀家了。”
“那……”吟泉试探道,“杜大人的过错,太后娘娘就不追究了?”
“过错?什么过错?”贾太后弯了弯眉,“那日,哀家处置了杜无崖送来的面首,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见,此事与他无关,如今想来,那个面首的话是有些蹊跷的,应该再好好审一审他,只可惜哀家当时气昏了头,竟把他直接杀了,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贾太后一连说了好几声“可惜”,吟泉也分不清她究竟是说任归死得可惜,还是说没审任归这件事可惜,他不敢张口,只能低头陪笑。
贾太后不满意了,她吩咐,“擡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