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闻
奏闻
梁帝讶然,“什么话?你说。”
阮如玉正色道,“臣听闻日前庐水泛灾,沿岸百姓死伤无数,损毁田亩更是难以估量,陛下,这些年来,庐水总有洪涝之灾,朝廷多次拨款赈恤,却是成效寥寥,我大梁人才济济,难道竟连一条河道也应付不了吗?”
“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梁帝重重叹了口气,“庐水地势险峻,更是三洲关隘,往来船商必经之路,若是整修重塑,必会劳民伤财,而且从前也不是没有试过,如你所言,朝廷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却一直没什么进展,朕也觉得为难。”
阮如玉言辞恳切,“常言道,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陛下,国之兴顺,在于民心之所向,庐水洪灾事关大梁的民生福祉,陛下焉能不救?”[1]
贾太后幽幽开口,“若依你的意思,皇上便是倾尽国库,也要继续管这没完没了的洪涝天灾吗?阮如玉,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臣的确见识浅薄,但臣见识就算再浅薄,也知道庐水之灾再怎么严重,也不至于倾尽国库,更何况,这到底是天灾亦或人祸,还未可知。”
“人祸?”贾太后眯眼打量着她,“阮如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天有不测风云,也是人力所能预料、避免的吗?”
阮如玉擡眼,“怎么不能?当年群雄逐鹿,韩国因为惧怕日益崛起的秦国,遣水工郑国入秦修渠,本意是想借此损耗秦国财力,削弱秦国军队,却不料适得其反,郑国渠的修建,使沼泽盐堿变成沃美良田,从此关中为沃野,无凶年。”[2]
贾太后没有读过多少书,此刻听阮如玉如此说,也不知真假,索性闭口不言。
阮如玉继续说道,“陛下,拨款修渠,听起来的确耗费金银,可是如若不救,长此以往,沿岸百姓失了家业,无以谋生,只能沦为流寇,终成大梁的心腹大患,陛下此时放任不管,难道要等到那个时候再派兵围剿吗?且不要说养兵养马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远比修渠建堤还要费钱,便是那些沦为流寇的难民又何其无辜呢?陛下乃是明君,臣想陛下断不会忍心看见自己的子民落到此等地步,熟重熟轻,还望陛下三思!”
梁帝缄默半晌,沉吟道,“阮如玉,朕何尝不明白你说的这番道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臣明白陛下的为难之处,故特来献策。”
梁帝闻言一喜,忙道,“你有主意?快说来听听。”
贾太后面露不屑,“满朝文武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么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主意?”
萧瑶才吃了半块水晶饼,她听了这话,拿帕子拭了拭手,抿唇一笑,“方才可就是这个丫头片子引经据典,让母后也没话说了呢。”
萧瑶瞧见贾太后正要动怒,又笑道,“儿臣今日吃多了酒,若是言语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母后不要和儿臣一般见识,儿臣这厢给母后赔礼了。”
听她如此说,贾太后反而不好再开口斥责,不然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专和小辈过不去,便道,“阮如玉,你先说罢,若是说不好,等下哀家再一道罚你。”
阮如玉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臣查阅了户部历年拨款账目,从时间上可以看出,庐水洪涝多发于七八月份,而一旦过了这段时间,洪灾便会有所减退,所以臣以为,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过后,趁着水势稍逊,着手修葺之事。另一方面,臣还分别调取了先帝时庐水一处的赈恤经费,还有如今其余各处洪灾的经费,发觉相比之下,如今庐水所耗金银,实在靡费。”
梁帝眉头深锁,“你是说?”
阮如玉点头,“钱款下拨,要历经层层关卡,经手之人众多,保不齐就有人黑了心肠,将朝廷的赈灾款据为己有,这么层层盘剥下去,只怕最后落到百姓手里的还不足十分之一。”
梁帝气急,猛地擡手一拍几案,震得自己都不住咳嗽起来,齐寺人连忙上前帮他顺背,梁帝摆了摆手,示意齐寺人退下,他沉声道,“朕平生最恨贪墨之事,这样的救命钱他们也敢贪,真是反了他们的了!”
席间众人忙都跪下,“陛下息怒。”
梁帝缓了口气,“阮如玉,你今日所言,慨然时事,心系黎民,朕若不重重赏你,岂非显得朕赏罚不明,忠奸不辨,你不要再推脱了,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朕说。”
阮如玉顺势跪下,“臣还真有一件事想要请求陛下。”
“说。”
“臣希望能入中书省,以朝中官员的身份查清庐水之祸,为陛下分忧,为大梁尽力。”
贾太后方才听梁帝说出“赏罚不明,忠奸不辨”时已经变了脸色,谁是忠,谁又是奸,梁帝这话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此刻又听阮如玉如此一意孤行,更是面色不善,寒声掷地,“阮如玉,你不要忘了,自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女子上朝堂、理国政的规矩!”
阮如玉尚未答言,梁帝却已轻笑出声,“是吗,可朕怎么记得,大梁国事,母后也没少插手过问呢?”
贾太后没料到梁帝竟会责问自己,“这能一样吗,哀家是太后,她算什么东西!”
“她算什么东西?”梁帝一扬手,示意阮如玉起来,“她是太学乐师,中书舍人,更是朕派往庐水平定水患的朝中重臣!”
宴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几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中书舍人,那可是掌管传宣诏命,参与机密大事的心腹之位,梁帝居然把一个女子放在了这个位置,这同太阳西升东落何异?
四下岑寂,阮如玉却感觉自己立在人声鼎沸处,她知道这些人正在心里对她指指点点,她要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堵住这些人的嘴。
阮如玉神情肃穆,郑重谢恩,“臣叩谢陛下,臣一定忠君报国,不负陛下的信任重托。”
不远处高卧树梢的阮文卓轻轻叹了口气,他扭过头,望着群山苍翠,凝睇不语。
芳宴散去,萧景衍碍着众人都在,也不敢上前同阮如玉说话,随梁帝一块儿回宫了。
等到夜色沉沉,萧景衍才悄声从阮府后苑翻墙而入,没想到他才露头,一柄长剑就直冲自己而来,万幸萧景衍轻功不错,仰身避开了,他趁着第二剑还没刺来,赶紧亮明身份。
“沐玄,是我!”
“萧景衍?”
阮如卓收剑入鞘,挑眉看他,“有门你不走,偏偏要翻墙,就是死了也活该。”
萧景衍笑笑,“怎么脾气这么差?谁惹着你了?”
“哼,像你这种翻墙而入的人我都杀了不下十个了,我脾气能不差吗。”
萧景衍脸上笑容一僵,“都是刺客?”
“不然呢,难道会用人专门翻墙来给这位新上任的中书舍人送礼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阮如玉已经出来了,她无奈地喊了一声,“阿兄!”
阮文卓用鼻子哼了口气,“喊什么喊,没有你阿兄,你早死了八百回了。”
阮如玉耐着性子,哄道,“谁让你是我阿兄呢,阿兄不护着我谁护着我呀。”
阮如玉见阮文卓神情稍缓,忙拉着萧景衍进了屋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怕被人发现。”
萧景衍一脸严肃,“方才太后t传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