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时代三部曲一：燕燕于飞》（11）
村民离开后，村干部也想走，但乔燕把他们喊住了：“村两委干部和村民组长再留一留。”村、组干部听了这话，便往村委会办公室走。
吴芙蓉还坐在地上号啕，脚蹭起的灰尘扑到头发和衣服上，蒙上了厚厚一层土。乔燕过去把她拉起来，说：“大婶，你这样更会被人看不起！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不管！”吴芙蓉没再对乔燕胡搅蛮缠，也拉了乔燕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对乔燕道：“姑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呀！”乔燕忙道：“大婶，我到村上来就是做扶贫这件事的，如果把真正的贫困户漏掉了，我这个第一书记就不称职，所以你放心，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不会漏掉一个贫困户！”吴芙蓉泪眼蒙眬地向乔燕投来感激的一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拍打拍打衣服上的灰，回去了。
乔燕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大伙儿都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乔燕便严肃了面孔，对大家说：“把你们留下来，主要是为吴芙蓉和贺勤没评上贫困户的事。他两个怎么都没评上？”贺文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和他们都打过交道，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性格？一个是泼妇，就像俗话所说，张三恨一湾，一湾恨张三！一个好吃懒做，身强力壮的却不爱劳动，只想天上掉馅饼。这样的货色，正经庄稼人最看不起……”他说到这儿，众人也急忙附和：“是呀，群众不给他们画圈圈，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乔燕看着贺端阳：“贺书记你的意见呢？”贺端阳沉默了半晌，这才慢慢说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该做的工作我们都做了，群众不买账，我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招了？要不，把他们两个的名字添到后面，给报上去吧！”乔燕道：“文件明明规定建档立卡贫困户必须经过群众投票，我们就这样报上去，以后追责下来，谁负责任？”贺端阳便看着乔燕问：“那你说怎么办？”乔燕的目光从大家身上扫了一遍，突然道：“我想再开一次村民大会补评……”话没说完，众人一下像炸了锅，贺庆道：“再补评也是瞎子打灯笼——白费蜡！”郑全智道：“一个是一湾人都被她得罪光了，一个是臭名远扬，你就再开十次八次会，村民不投还是不投！”贺兴伟道：“要投早就投了，还等开二次会来补投？”乔燕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抿着嘴唇没吭声，等众人说完，才正了颜色道：“无论怎么说，这个会我都认为必须要开，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众人见乔燕的态度坚决，便都住了嘴。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昏暗，张芳过去拉开了灯。灯一亮，乔燕的目光又朝大家掠了过去，见贺通良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着。吐出的烟雾在贺文和贺庆的头顶翻腾，像是不肯离去的样子。贺端阳抿着嘴唇，双手抱在胸前，像是肚子不舒服。郑全智嘟着嘴，似乎在憋气，没一会儿果然从胸腔里长长地嘘出一口长气来。其余的人则都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灯管，也不说话。
乔燕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重了些，便放轻了语气，又对大家道：“我知道吴芙蓉大婶脾气不好，其实吴芙蓉该不该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村民心里一清二楚！就是因为她得罪了人，众人就把她排斥在了贫困户之外！至于贺勤，确实如大家所说，他有好吃懒做的脾性，可在这好吃懒做的背后，确实也有一些客观原因。比如他女人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还有，他女人生病和去世使他欠了信用社十多万元贷款。再说，我已和他儿子贺峰联系了，他马上要回来复学，不把他纳入贫困户，贺峰今后的学费怎么办？所以，这两个人都是因村民的个人成见，才没投他们的票，而不是他们本身不够条件。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又沉默了一阵，贺文才道：“如果不是，我们当初又不会同意把他们纳到名单中来了哟！”贺通良扔了烟，也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群众不投他们的票，你说怎么办？”乔燕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上面一再强调在这轮精准扶贫中，不能落下一人一户！退一万步说，因为吴芙蓉和贺勤两个家庭脱不了贫而影响整个贺家湾、整个黄石镇甚至全县，不光是我这个第一书记向上级交不了账，在座各位都不好向组织交账，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样？”众人都低下了头。乔燕继续说：“再说，通过几次接触，我发觉他们两个人身上，都还保持着一种可贵的品质，那就是做人的尊严和自尊的思想并没有消失，要是通过这件事，他们都改了自己的脾气，回归到贺家湾的主流生活中来，不是更好吗？”
乔燕说得很动情，见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她，还想继续说，贺文突然问：“要是他们不改呢？”乔燕说：“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改？”贺通良又问：“补投还是通不过怎么办？”乔燕看了一眼贺端阳，说：“我想了想，现在只有靠我们去做群众工作！从明天起，我们组成几个群众工作小组，到六个村民组挨家挨户做村民的工作！我相信给村民讲清道理了，大家还是会通情达理的。”大家却没吭声，乔燕便又看着贺端阳。贺端阳见乔燕看他，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先叫了一声：“就这样干！”然后对众人道，“你们都听清楚乔书记的话了吧？是骡子是马，我们得到道上遛一遛！喊明叫现说，刚才我没吭声不等于我不重视这个工作。乔书记刚才说了，别看是两户人，却关系到全村、全乡甚至全县的大局，我有言在先，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下去一定要给我把工作做通，做不通的我就拿你们是问！”听了这话，几个村民小组长才说：“做就做嘛，反正变了鳅鱼，还有怕糊眼睛的？”于是乔燕分了工，会便散了。临走的时候，乔燕特地和贺端阳握了握手，说了声：“谢谢！”
因为落实了吴芙蓉和贺勤的事，乔燕心里高兴，上床没多久便睡着了。正做着梦，枕边的手机铃声把她从睡梦中一下惊醒。
她抓起手机，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摁亮床头的电灯，见屏幕上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便把手机贴到耳边问：“喂，你是谁？”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乔书记，你别管我是谁，现在我要给你反映一个情况！贺世银的儿子贺兴坤在县城锦尚苑买了一套房子，还是电梯房……”还没听完，乔燕就惊得叫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人道：“我拿性命担保，房子都装修得差不多了！”乔燕过了一会儿才问：“贺兴坤前几年做核桃生意，听说亏了本，还欠了很多账，怎么还能在城里买得起楼房？”匿名人道：“他做核桃生意亏了本倒不假，可他后来改做小包工头，多少也赚了些钱！你要不相信，我还可以告诉你：房子买成五十六万，锦尚苑3单元15楼1号……”乔燕又问：“下午会议上你怎么不说？”匿名人道：“当着贺世银和那么多人说，我傻呀？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给你说了，你看着办吧！”话中带着一股威胁的语气。乔燕还想问点什么，那人已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乔燕才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慢慢将手放下来。她有些惶恐不安起来，握电话的手还微微颤抖着，睁着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墙壁，好像那墙壁上有什么东西似的。看了一阵，果然发现屋顶的灯光洇在墙壁上像水波似的在一圈儿一圈儿往外漫，可细一看又没洇漫了。在没开村民会前，她还以为自己的工作做得很细，组织也十分严密，一定不会出什么娄子。没想到，刚出了漏评的两个事，现在又出错评的一个事，这农村的事也真够复杂的！
这么想着，一眼看见床那头睡着的贺小婷。这小姑娘天天晚上来给她搭伴，现在，差不多都把这间小小的屋子当作她的第二个家了。乔燕看见小姑娘睡得很沉，两扇鼻孔微微翕动，嘴角向上，似乎在微笑的样子，便想：“也不知小婷知不知道她爸爸在城里买房子的事？按说，虽然她年纪不大，可毕竟是一家人，多多少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吧。”这样想着，便去摇小婷，嘴里喊着：“小婷醒醒！小婷醒醒！”摇了半天，小婷一骨碌坐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才睡眼惺忪地看着乔燕问：“姑姑你还没有睡？”乔燕正要问，一眼看见小婷眼里明澈的目光，是那么单纯，对自己充满信任和尊敬，突然又觉得不好开口了。可小婷还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她心里一急，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便笑着问：“小婷，村里有多少学生在乡中心校读书？”小婷歪着头想了想，道：“可多呢，有二三十个！”乔燕道：“太好了，小婷！我想趁现在放暑假，把村里的学生组织起来，成立一个环保小卫士队，看见有人乱扔垃圾，你们就上去劝告，你看好不好？”小婷说：“怎么不好，可他们要是不听怎么办？”乔燕说：“他们要是不听劝告，你们就回来告诉我们！”小婷说：“行，姑姑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乔燕道：“你来做这个环保小卫士队的队长，谁表现得好，我们还给谁奖励……”小婷忙说：“刘明不会让我做队长，他一定要做队长！”乔燕又想了想，道：“那就分成两个队，刘明做郑家塝那个队的队长，你做贺家湾这个队的队长，你们两个队互相比赛，看谁做得好！”小婷大声答应了一声：“好！”乔燕也高兴了，急忙抱了她一下，道：“那就这样定了，明天下午你就把大家召集到村委会，我给你们开个会，好不好！”小婷又答应了一声：“好！”小婷没一时便又睡过去了，可乔燕却没睡着，想起贺兴坤买房子的事虽然还没落实，可这事无疑让她左右为难。她第一次到贺家湾来，虽然贺世银爷爷把她当作骗子，可是她并不怪他，这只不过是一个上当受骗太多的老人的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没有坏心眼。但从她第二次进村开始，贺世银爷爷和田秀娥奶奶就把她当亲人一样。乔燕的眼睛盯着屋顶，眼前一会儿浮现出了那碗香喷喷、甜蜜蜜的“醪糟开水”，一会儿又晃动起老人双腿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动脉瘤，一会儿那些像小蛇似的动脉瘤忽然又幻化成他们那座低矮房屋墙壁上的裂缝……乔燕被这些不断出现的幻象弄得心烦意乱。最后她在心里下决心地说：“不想了，不想了，明天把贺端阳叫来问问，如果他说没有，就算没有，反正是匿名举报！”
第二天早饭后，贺端阳果然到村委会办公室来了，一进门就问：“乔书记，有什么事？”乔燕故意把语气放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晚上有人向我反映，说贺世银的儿子贺兴坤在城里买得有商品房……”一边说，一边看着贺端阳的反应。贺端阳只盯着乔燕问：“什么人反映的？”乔燕又有些紧张地说：“匿名电话，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这事？”贺端阳没有立即回答乔燕，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们晓得啥？只听说他两口子做核桃生意欠了一屁股债，在外面躲债连家都不敢回来，没想到竟悄悄地把房子买上了！”乔燕听了这话，知道贺端阳在耍滑头，又径直问：“贺书记，你就打开窗子说亮话，他家里究竟买房没有？”此时，她好期望贺端阳嘴里说出“没有”两个字呀！可是贺端阳却又说：“他买他的房子，也没向我们报告，我们怎么知道？”乔燕见贺端阳没有直接否认，便明白了八九分，心里不由得为贺世银爷爷叹息一声，说：“既然你们也不知道，举报人又是匿名，那这事就等等再看吧！”
乔燕想把这事拖一拖，如果再没人举报，说不定就过去了。可这个匿名举报人像是和贺世银有仇似的，第二天晚上又打电话了，而且还带着恐吓的口气：“乔书记，昨晚上我说的事你们查了没有？你们不查，我可要向上面举报了！”乔燕听了这话，知道这事是无法拖过去的，便说：“我们正要查，你放心，如果他确实在城里买了房，贫困户的资格该取消就一定取消！”说完放下电话，又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第二天一早，乔燕给贺端阳打了电话。吃过早饭，贺端阳来了，乔燕把昨天晚上匿名举报人再次举报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像是为贺端阳开脱似的说：“你昨天说的也是，隔了这么远，他只要不说，村干部又没长千里眼，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贺端阳听后，看着乔燕问：“那你说怎么办？”过了半天，乔燕才像是商量似的对贺端阳说：“我们一起到贺世银老大爷家里问一问，你看怎么样？”乔燕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很没力气，这不符合她平时的工作作风，可现在而今眼目下，她只能这样了。贺端阳听了这话，露出了迟疑的样子，道：“这样不好吧？我们又没有什么证据，要是他不承认，我们又怎么办？”乔燕知道贺端阳的顾虑是什么，便大包大揽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拉不下来这个黑脸，我是外人，过两年就走，你放心，今天这个黑脸我来唱！”说完就往外走，贺端阳只好跟了上来。
走出来，阳光遍地，微风轻拂，老黄葛树的树叶簌簌有声。乔燕对贺端阳问道：“听贺波说，你同意他改造房子了？”贺端阳一听来了兴趣，立即道：“这小子等不及，已经进城买材料去了！”乔燕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哇，贺书记！我可要提前祝贺你，你那房子改造出来，一定会非常漂亮！”贺端阳道：“这小子东搞西搞，没想到他还有点狗屎运！昨天晚上镇上熊委员给我打电话，说县武装部通知他，让写贺波的先进材料，他们要推荐这小子参加省上的退伍军人建功立业表彰大会呢！”乔燕真的高兴了起来：“这是好事呀，贺书记！你可不要小看了贺波，他是乌龟有肉在肚子里，以后你可要多培养他！”贺端阳道：“我是他老子，怎么培养？你是上面派下来的第一书记，不怕别人说闲话，有机会了，请你多关心他一下吧！”乔燕忙道：“没问题！我正想让他参与一些村上的事，你不会有意见吧？”贺端阳道：“我的儿子我会有意见？”乔燕便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这样定了！”又对贺端阳道，“听说有人把郑兴全的女儿郑琳介绍给他，定下来没有？”贺端阳道：“那女娃儿没在家里，郑兴全两口子倒是答应了，可一切还得等女娃儿回来才定得下来！”乔燕便道：“那好，喝订亲酒那天，贺书记可别忘了告诉我！”贺端阳道：“我能忘了别人，也不敢忘了你，你是贺波的大恩人嘛！”
贺世银正在大门口的阶沿上编着一只背篓，院子里到处都是凌乱的篾条和竹丝。看见乔燕和贺端阳来了，便急忙道：“两位书记慢点，我把篾条挽一挽你们再过来！”说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要过来收拾院子里的竹丝。乔燕几步跨过去按住了他，道：“爷爷，你别动，一点篾条和竹丝，怎么会把我们绊倒？”贺世银又要去给乔燕和贺端阳端凳子，乔燕自己从屋子里端出板凳，和贺端阳坐了。
乔燕看着贺世银，嘴唇微微颤抖着，没有发出声音。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对贺世银道：“爷爷，你这背篼编得可真好！”贺世银忙道：“好啥？老了，手艺不在了……”还要说什么时，乔燕转移了话题，突然对贺世银问道：“爷爷，兴坤叔最近可给你打过电话？”贺世银两只眼睛露出了警觉的神情，看了乔燕一眼，半天才道：“打啥电话？都是白眼狼，娶了婆娘忘了娘……”乔燕又没等他说下去，紧接着说：“爷爷，你把叔的电话告诉我，我要了解一下村里在外务工人员的情况！”贺世银听了这话，又看了看乔燕，见乔燕脸上一副十分平静的颜色，像是放心了，便说：“那可好，我给你说，你记电话号码吧！”乔燕急忙拿出手机，贺世银说了一串数目字，乔燕就拨通了贺兴坤的电话，并按下免提键。
电话响了几声，贺兴坤接电话了，刚“喂”了一声，乔燕便说：“兴坤叔吗？我是贺家湾村第一书记，叫乔……”还没自我介绍完毕，贺兴坤便在电话里高兴地叫了起来：“我晓得，乔书记，我爸爸妈妈一直念叨你是好人……”乔燕也没等他说完，就道：“可是你和刘玉婶子一直没回过村里，什么时候也该回来看看呀！”贺兴坤道：“人虽然没回来，可心里一直记着你的！感谢你一上任就来看望我爸，昨晚上我爸又给我打电话，说村里也把他们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里……”听到这儿，乔燕突然猝不及防地问：“叔，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贺兴坤没有防备，也在那边脱口而出：“装得差不多了……”一句话还没说完，马上又将话改了，“什么房子？乔书记，你可千万别听人胡说，没有的事，根本就没有的事，我哪能买得起房子？”听到这里，乔燕放缓了语气，道：“叔，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不是批评你，你有十万八万块钱，想藏倒藏得住，一套房子，明明摆在那里，你怎么藏得住？把房子装漂亮一些，过几天我回城了，不管你欢迎不欢迎，我都要来看看你的新房，祝贺祝贺呢！”
乔燕挂了电话，发现贺世银老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过了很久，他脸上的皱纹才像蚯蚓似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一点光来，接着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跟乔燕说什么，却又讲不出来的样子。乔燕立即过去坐在了老人身边，把他满是青筋的手拉了起来，一面在他手背上摩挲，一边像是赔罪似的说：“爷爷，实在对不起，你这么大的年龄了，我不该撒谎诈你！但政策规定有房有车的不能进贫困户，我想帮你，全村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可要原谅我……”老人嘴唇哆嗦着，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乔燕心里有些疼，便又对他说：“爷爷，我十分理解你和奶奶的心情，这么大的年纪了，兴坤叔做生意又曾经亏过本，怕老来了没依靠，希望政府能给你兜一些底，并且还想把这土坯房给改造了。请你放心，你虽然享受不了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但我们正在想法，将村委会周围的土地流转出来发展产业。土坯房改造县上要给一定补助，你如果愿意拆迁房屋，还可以享受农地整理项目补助！你和奶奶有什么困难，我们一定不会不管！”贺世银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你说的可是真的？”乔燕道：“如果爷爷信不过我，贺书记在这儿，你可以相信他吧！”说完就拿眼看着贺端阳。贺端阳便道：“老叔，乔书记说的都是真的！扶贫的优惠政策很多，不一定非要贫困户才能享受！”
乔燕见老人仍有顾虑，又说：“爷爷，我听贺书记和村里干部说，你和奶奶年轻的时候，可都是勤劳人，也是有志气的人！那时干一天农活只有几分钱，生活那么困难，你又要抚养孩子，又要缴纳农业税，都没有叫过一声苦。人穷志不穷，值得很多人学习！眼下怎么说也比过去好，农有农保，医有医保，国家惠农政策这么多，相信我们，一定会让你晚年生活得很幸福！”贺端阳也道：“你放心，我和乔书记商量了好几个晚上，一个地方要发展起来，一定要有产业支撑，村委会周围的土地，迟早要集中流转！你最好不要在这儿建房子了，只要你愿意搬出去，我们一定帮你把新房子盖起来！”贺世银过了半晌，终于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那我听你们的，这个贫困户，我不当了！”这才把实情告诉乔燕，“我们也不想瞒你的，姑娘，可你兴坤叔说，上面文件虽然说了有房有车不能进贫困户，可我们那房起码还要等一两年才拿得到产权证，即使有人举报，你们去房产部门查不到房产证，打个囫囵眼就过去了，没想到姑娘你一句话就诈出来了。”乔燕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最后才说：“兴坤叔想得太天真了，虽然房产部门还没发不动产证，可有购房合同，怎么会查不到证据呢！”
从贺世银家走出来，贺端阳才对乔燕道：“乔书记，我以前把你小看了，没想到你才是乌龟有肉在肚子里，短短几句话，便把事情弄清楚了！”话里充满真诚和敬意。乔燕却只顾低头走路，像是装了一肚子心事。贺端阳见了又道：“乔书记，我给你说句实话吧，我们早就知道贺兴坤在城里买了房子……”乔燕这才猛地抬起头对贺端阳问：“那你们为什么不早说？”贺端阳诡秘地笑了笑，才说：“明给你说吧，大家都知道你在贺世银家吃了十多天饭，贺小婷又天天晚上给你搭伴，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会徇私情。”乔燕听了这话，突然觉得一股冷风从背脊飕飕地蹿了上来。她怔怔地看着贺端阳，仿佛傻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什么也没说，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了。
过了两天，乔燕又召开村、组干部会，问大家工作做得怎么样了。贺文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村民小组长也说：“就是，该跑的路我们都跑了，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乔燕听他们说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话，又问：“说具体一点，你们是怎样做的工作？”几个村干部不吭声了，组长们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能怎样做？求爹爹告奶奶，磕头作揖说好话呗！”乔燕听了“扑哧”一笑，说：“辛苦大家了，真要这样也不错！该跑的路都跑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可关键是要看效果！你们觉得再开村民大会，大家是不是都愿意投吴芙蓉和贺勤的票了？”这一说，会场立即沉默了。过了半天，贺文才道：“这很难说，人心隔肚皮，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小组长们也说：“就是，反正他们当到我们的面，说愿意投他们两个的票，那就不知道他们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是一个样！”乔燕听了这话，有些作难了，便看着贺端阳。贺端阳抿着两片厚嘴唇，像是深思熟虑的样子，过了半天，才突然说道：“娃娃们下棋——见一步走一步，你们的工作做没做到家，今下午再开一个村民大会，不行又重新来！”
下午开会时，在投票以前，乔燕又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对村民发表了一通演讲，道：“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们，吴芙蓉大婶脾气是不好，但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千万不能就把个人恩怨带到这次扶贫中来。贺勤大叔虽然也有很多毛病，可看人看本质，我听说他过去可不错，有门手艺，四邻八里有个什么事，也爱帮忙，因为家里大婶没了后，又欠了很多账，才变得这样的！我年轻，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从小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就告诉我，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公平、公正！就是要讲天理良心。我到贺家湾来，还学到了一句俗语，叫‘人凭良心斗凭梁！’大家想一想吧……”有人听见这话，便对乔燕喊道：“行，行，我们投他们一票就是，可他们两个人，今后也得把坏脾气改一改！”乔燕去看吴芙蓉和贺勤，发现他们一边角落里坐一个，都把头埋在胸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于是大包大揽地替他们回答了：“你们放心，他们一定会改正自己身上的错误和缺点的！”众人就喊：“那就投票吧，别为他们两个人的事，老耽搁活儿哟！”
投票结果还是出乎乔燕意料——虽然两个的票数都比上次增加了，可离上级要求的最低得有超过半数以上的村民通过才有效的规定，每个人都还各差二三十票。一句话，吴芙蓉和贺勤还是没法纳入建档立卡的贫困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