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时代三部曲三：土地之子》（13
乔燕从土城坝王老板的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满载而归，心里自然是十分高兴。可这天对于儿子张恤来说，却是他的“受难日”，因为正是从这天开始，乔燕决定给他断奶。对于给孩子断奶，婆母虽然一再反对，可她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一是张恤渐渐大了，成天想着妈妈的奶水，对奶水以外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身体反而比以前瘦了一些。二是乔燕明显感觉奶水比过去少了。加上乔燕从一些书上了解到，孩子到了七八个月，母乳的营养成分已经大大减少，及时断奶，对孩子还大有好处。几个原因加在一起，乔燕便做出了给张恤断奶的决定。婆母知道给孙子断奶是迟早的事，便在一个多月以前，将几斤籼米在清水里泡透，放在锅里蒸得半熟，然后倒在一只簸箕里，白天端在下面院子里让阳光曝晒，晚上则放到阳台让米吸收露气，这样日晒夜露了七七四十九天，再让张健拿到城里，找一个加工干粉面的小作坊，将米打成了细细的米粉。尽管婆母做好了一切准备，可还是对儿媳说：“给孩子断奶，就看你狠不狠得下来心了！”乔燕听了道：“妈你放心，我会狠得下心的！”她想，不就是给孩子断个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乔燕那天上午刚刚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的院子，听着从楼上传来的儿子嘶哑的哭声，便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抓着她的心。她从电动车上一跳下来，就疯狂地朝楼上跑去。把门打开一看，婆母正抱着张恤在屋子里像是牛推磨一般转着圈子，一边转一边用手拍着张恤的背，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张恤却只是踢蹬着小腿哭着。听到开门声，婆母扭头一见是乔燕，便立即竖起了眼睛对她道：“出去，你不要过来……”乔燕立即像是痴了一般在门口站住了。她从没有见过婆母这般严厉，一时没了主意。婆母见她仍然没有走，更生气了，又大声叫道：“你走哇，还站着干什么？”乔燕这才回过神来，正打算离开，张恤已经看见她了，哭声顿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张开双手朝她倾过了小小的身子。乔燕一下子犹豫了，她正想伸手去把儿子接过来。可是婆母突然抱着孩子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到了门外，然后“哐啷”一声将门关上了。
大概是隔着门的缘故，乔燕听见儿子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像是一只有了小洞的皮球，那里面的气不是“咝咝”地漏，而是用手挤一下，“噗”地漏出一股气来，再挤一下，再“噗”地漏出一股气来。乔燕觉得那漏气的不是儿子，而是自己，儿子每发出一声哽咽的声音，都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于是乔燕忍不住隔着门板对婆母说：“妈，要不我再给他喂一次吧，就这一次喂了再不喂了……”话还没完，婆母在里面怒气冲冲地说：“你狠不下心，还给他断什么奶？”一听这话，乔燕便理亏似的住了声。婆母知道她还没走，过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各人走，中午回来也不要让看见！下午我叫张健来把我们两婆孙接到老家去，你眼不见，心不疼，不然你怎么把他的奶断掉？”乔燕这才一边掉眼泪，一边离开了。
吃过午饭，张健果然把车开到村委会办公室，乔燕那时还躲在厨房里，她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抱抱儿子，可婆母知道她的心思，她刚想跨出厨房，便被婆母用命令的口气喝住了：“不要出来！”她只好又把脚收了回去。直到婆母抱着张恤上了车，关上了车门，乔燕这才从厨房冲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叫了一声：“儿子……”可张健这时已发动了汽车，朝前开走了。乔燕泪如雨下，看见汽车开远了，这才冲到楼上，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孩子一走，乔燕便觉得像是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一般，处在一种难言的空虚中。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变得格外脆弱起来。只要一想起孩子可怜的样子，她都忍不住会掉下眼泪。为了转移注意力，白天她努力工作，最难受的是晚上。在睡梦里，她经常会听见儿子的哭声，可醒来一听，却是窗外的风声，这时她便会把头伏在枕头上掉起泪来。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婆母终于抱着张恤回来了。乔燕一见，急忙扑了过来。孩子看了她一会儿，才从他奶奶怀里向她倾过身子来。她把儿子抱在怀里，细细观察儿子的小脸，发现他的小脸又瘦了一圈儿，心疼得不行，便在他脸蛋上亲个不停。她以为儿子又会像过去一样去抓捋她胸前的衣服，然而没有，他只是在她怀里蹬着小腿。中午的时候，婆母去搅了米粉羹，用一只小碗盛了，乔燕这时才看见那米粉羹亮晶晶的，白得晃眼。婆母又从一只罐子里舀出小半勺蜂蜜拌在羹里，用嘴吹凉了，用一只小勺子往孙子的嘴里送去。张恤立即张开小嘴，过来迎住奶奶手里的勺子，将米羹卷在了小嘴里。乔燕知道儿子断奶成功了，立即高兴得热泪满面。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儿子从此不吃自己的奶，像是缺少了什么，尤其是想起儿子吸吮乳头时自己那种内心的颤动及由此带来的幸福、安详和骄傲，都会没有了。这么一想，又哭了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给儿子断了奶，乔燕感到彻底放松了。这段日子，她便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刘勇的菇棚上。那天她去刘勇家里，告诉了他们王老板答应送一万个菌棒的事，刘勇高兴得像是拾到了一块金元宝，第二天便拿着乔燕和王老板草签的合同，去了王老板的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签订正式合同和学技术。种植蘑菇的技术并不复杂，刘勇本来几天就能掌握，可害怕学不精，竟然在那儿一住就是半个月，一回来便紧锣密鼓地搭建起菇棚来。最初，刘勇打算建在郑家塝，离家近，管起来方便一些。可郑家塝地势窄，加上大家都没有种过蘑菇，怕失败，都不愿把土地流转给他。乔燕便动员他建到村委会旁边来。建到这儿不光是因为土地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乔燕没说出口，那就是更容易让大家看见。乔燕的打算是等刘勇这几个大棚成功后，慢慢扩大，到时再号召村里的贫困户都加入进来，成立一个蘑菇专业合作社，合作社的名称她都想好了：“菌绣前程专业合作社”！到时候就像王老板一样，一溜几十个大棚摆在村委会旁边，你说壮观不壮观？乔燕有时候怀疑自己也是在搞形象工程，可又一想，这年头搞点形象工程也并没有错，关键是形象的面子和里子要一致！就像人一样，只要不是金玉其外就行了。
刘勇的菇棚现在有五个，王老板免费提供的一万个菌棒，够三个大棚用，乔燕吸取了贺波养鸡失败的教训，希望刘勇能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暂时就利用王老板赠送的一万个菌棒，先建三个大棚，成功了，再慢慢扩大，失败了，除了建大棚的一点原材料费和人工费以外，也没更多损失。刘勇在王老板的种植场做了半个月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蘑菇的种植技术，加上在这半个月中，又目睹王老板卖了几次菇，每卖一次菇，都得把票子数上半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更动了心。因此不顾乔燕反对，另外掏钱向王老板买了六千个菌棒。乔燕见刘勇吃了秤砣铁了心，也只得依了他。现在一溜五个大棚摆在村委会旁边，不管什么人只要一走进村口，便能看见那几排盖着黑色遮阳网罩的塑料大棚，和金灿灿的太阳形成了强烈反差，十分夺人眼目。
乔燕只要一有空，便掀开大棚的帘子，去里面查看菌子的生长情况。就像一个作家面对自己的作品一样，一走进大棚，她便会产生出一种自豪骄傲的感觉。她为大棚里每天出现的变化惊讶不已。最初那些灰白色的菌棒被刘勇按一定的标准给摆在那一层层竹架上时，她突然觉得那些菌棒变成了一排排等候她检阅的士兵，是那么威武雄壮、整齐划一，给人一种震撼的力量。没过多久，当她再进去时，看见从那些菌棒上冒出了一些不大的、往外凸起的像孢子似的东西，她知道那便是菌丝，蘑菇便要从那儿长出来了！她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真想大叫几声。果然没几天，那孢子渐渐变长、变粗，径直往上生长，然后头顶就撑开了一把小伞。她想：“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生命也真是太伟大了！就那么一点连肉眼都无法看见的菌丝，眨眼之间便变成了一朵朵散发着清香、营养丰富、人人喜爱的蘑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不管怎么说，刘叔叔成功了！当然，刘叔叔的成功，也是自己的成功，更是贺家湾村民的成功，她怎么能不高兴呢？于是往大棚跑得更勤了。
天气说热就热起来了。这个季节是绿色的世界，在贺家湾随便哪儿转悠上一阵子，映入眼帘的，都是绿色的庄稼、绿色的野草、绿色的树木，甚至连溪水也呈现出碧绿的颜色。一切都是这样生机勃勃，到处都在弹奏着生命的最强音。这些日子，贺家湾的工作似乎也和这个季节一样，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首先是刘勇的菇棚迎来了开门红，第一批菇卖出去稳稳地赚了七千多块钱。其二是贺兴林大叔家的几十亩水稻，已开始进入返青阶段，秧苗嫩绿，一派生机。还有几十亩玉米，已经长出叶子，背面的叶片颜色墨黑，而面光的一面颜色却有些发白，像有雪片落到上面一样。如果刮起了风，那叶片交叠晃动，如一只只绿色的蝴蝶在上下翻飞，也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其三是贺忠远和贺小川叔侄俩的蔬菜，一天一个样，人见人爱，马上就要上市了，别说菜的主人高兴得成天像笑佛爷样，就是村里人也都为他们高兴呢！乔燕当然更别提了。加上她现在不管到哪儿，再也不必忙着回去给儿子喂奶，行动也因此更加自由起来。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如同一张过滤网，把她生活中曾经发生过的烦恼、焦虑和不快等，都统统过滤掉了，剩下的只有生活的美好和从心底涌出的原始的生命冲动。
但乔燕忘记了一个重要的日子，直到罗丹梅给她打电话，她才猛然记起来。罗丹梅问她：“燕儿，你回来没有？”乔燕道：“回来干什么？”罗丹梅立即不满地道：“你真是重色轻友，忘了‘大姐大’那天说的话？今天可是小莉姐姐的周年……”乔燕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叫道：“哎呀，丹梅姐，我真的忘了！我马上回来，你们等着我……”说着，急忙进屋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青色的裙子，然后给张健打了一个电话，和婆母打了招呼，又去亲了亲张恤，下楼来骑上电动车便走。走到文化广场边，发现花坛里几株白色的花正开着，忙又返回拿了一把剪刀和几张报纸，剪了几枝花用报纸包了，放到电动车后备厢里，一溜烟将车开出了贺家湾。
乔燕一边骑车，思维一边跳到周小莉的事上去了。她想起自己和小莉姐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接触的次数也不多，可是她的音容笑貌和说的话，却镌刻在了脑子里。去年今天以前，她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没想到只是在一霎间，上帝便无情地夺去了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可见人生是多么无常！这么一想，她的心情有些抑郁起来。接着她又想到了去年那场特大暴雨，正是那场暴雨造成的山洪夺去了小莉姐的生命，今年立夏过去这么久了，老天爷竟然没下一场透实的雨，一些地方田地都开裂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明显感觉得出大自然正在报复着人类。
乔燕一路胡思乱想着，径直将车开到绕城公路上，然后从绕城公路下来，到了南城城边通往青龙山公墓的岔道边，张岚文、郑萍、金蓉和罗丹梅等几位姐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路边有几家专门卖祭奠用品的商店，花圈、鞭炮、香蜡纸烛以及各种纸扎。张岚文怀里抱了一把白菊花，郑萍手里拿的是一束白百合，金蓉捧着几枝白玫瑰，罗丹梅拿的则是马蹄莲。乔燕一见几个姐姐手里那些洁白的花朵，一种悲伤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鼻子里发起酸来。她急忙跳下车，对几位姐姐说：“对不起，姐姐们，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忘了！”金蓉说：“还好意思说，那天你表态最快，怎么一回去就忘了？今天一定惩罚你！”乔燕忙说：“我认罚，请姐姐们高抬贵手！”说得大家笑了起来。张岚文说：“我们都买了花，丹梅也帮你买了几枝马蹄莲……”乔燕忙说：“花我已经有了。”一边说，一边打开车后盖，拿出花来。罗丹梅忙道：“那我就帮你白买了哟？”乔燕道：“怎么会白买？等会儿我就告诉小莉姐说，丹梅给你献的花是双份，你可要保佑她升官发财哟！”金蓉道：“还贫什么嘴？你也去买对香蜡，我们就走吧！”乔燕买好一对香、一对蜡，然后大家便骑上车，朝墓园去了。
几个人在墓园外边下了车，从水泥小道走进去，找到了周小莉的墓。去年安葬周小莉时，周小莉的墓还在墓园边上，可才一年时间，新增的墓就把周小莉的墓围在中间了。墓园里十分安静，连一只鸟叫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像是世界也死去了一样。安葬周小莉的时候，几个姐姐没让乔燕来，现在乔燕朝墓园一看，只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星罗棋布一般。她的眼睛一落到墓碑上周小莉那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上，泪水便滚落了下来。她急忙放下手里的鲜花，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巾，轻轻地擦起周小莉的遗像来。擦着擦着，更是泪如泉涌。张岚文看见了，便说：“燕儿，你干什么？快来点香蜡吧！”她听了这话，擦了擦眼泪，突然有些愤愤地对张岚文说：“大姐，小莉姐不是烈士吗？今天是她的周年忌日，可你看看她的坟前，就这么一小堆纸灰和两支没燃完的蜡烛，显然是小莉姐的家人前两天来给她烧的，可其他人呢，为什么就没有人来祭祀她？”郑萍也道：“要不是我们几姐妹来，小莉妹妹今天连鲜花都得不到一朵……”
张岚文听了对大家说：“好了，我们姐妹来了，就尽到了朋友一场的心意！我们只有这点力量，管不到别人。都不说什么了，来点香烛吧！”听了这话，几姐妹才转过身去，先把各自带来的鲜花摆在墓碑前，又点燃香蜡，插在墓前。张岚文对大家说：“从我开始，我们每个人都来对小莉说句话吧！”说完，双手合十，对着小莉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道，“小莉，姐妹们今天来看你了！”又说，“现在该郑萍了。”郑萍走上去，也学着张岚文的样，将两只手掌合拢，鞠了一躬道：“小莉，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生前日夜牵挂并为之呼吁奔走的乌龙河大桥，终于建起来了，你就在天堂安息吧……”金蓉也上去鞠躬道：“小莉，自从你离开我们后，我好几次梦见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给我托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说着哽咽了起来。罗丹梅上去说：“小莉姐姐，我告诉你，亚琳妹妹当记者了，她给你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再有一年，我们的扶贫任务就满了，回到城里，我会经常来看你！”最后才是乔燕，她走上去对周小莉的墓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眼睛落到周小莉的遗像上，然后才说：“小莉姐姐，我告诉你，你走的时候，我的小宝宝还没出世，可现在快要走路了，真是一个小天使，可爱极了！作为女人，你还没来得及体会到做母亲的幸福就走了，太、太可惜了……”说到这儿突然“哇”的一声就放声大哭了起来，慌得其他几个人急忙去扶住了她。等乔燕哭声小了一些后，张岚文对大家说：“来，我们再一起给小莉鞠个躬吧！”姐妹几人听了这话，站成一排，互相拉了手，朝周小莉的墓碑又鞠了三个躬，方才含着眼泪走出了墓园。
一路无语，几个人都似乎还没从悲伤中回过来，直到进城了，乔燕才忽然对大家说：“姐姐们，都不要走了，我请客！”张岚文、郑萍、金蓉和罗丹梅都问：“真请还是假请？”乔燕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叫张健去临江楼把房间都订好了！我今天来晚了，心甘情愿认罚呢！”金蓉见她认了真，便道：“我们是开玩笑的，哪个就要你请客了？”乔燕却板起了脸，道：“你们哪个不去，我就和你们割袍断义！我们姐妹好久都没在一起交流过了，大家不是说好的，要经常切磋交流的吗？”张岚文见乔燕一副真心的样子，便道：“好吧，燕儿前次土城坝回来就要招待大家，既然她有这个心，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说完，一行人朝滨河路去了。
到了滨河路，几个人找地方停了车，步行到了临江楼。一进“555”包间，一个服务员便拿了本子和笔进来问：“几个人？”乔燕没等张岚文、郑萍、金蓉和罗丹梅回答，便以主人的身份说道：“六个！”罗丹梅听了这话，立即不解地对乔燕问：“不是只有我们五个吗，怎么变成六个了？”金蓉马上道：“肯定是她老公张大队长等会儿要来为我们女士保驾护航呗……”郑萍没等金蓉说完，便叫了起来：“那不行，今天只是我们姐妹聚会，男人一概走开！”乔燕听了她们这话，道：“你们忘了乡下给亡人献饭的风俗？四月清明七月半，腊月三十吃年饭，不是家家户户都要给死去的亲人祭献酒饭吗？这也是一种祭奠呢！今天是小莉姐姐周年忌日，我们姐妹在这儿团聚，也得给她摆副碗筷，留个位置……”众人都明白了，便道：“那是应该的，亏燕儿想到了……”
说着，服务员便捧了六副碗筷来摆在桌上。乔燕点了菜，又问大家喝什么酒。郑萍、金蓉和罗丹梅还没答话，张岚文便急忙说：“我有高血压，不喝酒！”说完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哎呀，我今早上又忘了吃降压药！”乔燕忙关心地问：“大姐的血压现在有多高？”张岚文道：“没个定准，有时候高，有时候又正常。在单位上班时，每天都能按时吃药，血压控制得好。可是这一下乡，遇到事情一忙，常常忘了吃药，血压就又升上去了！”乔燕想了一想便说：“今天姐妹难得相聚，还是要喝点酒！”说完便对服务员说，“那就给我们来瓶长城干红吧，葡萄酒是软化血管的！”服务员在本子上记下后，便转身去了。
没一时，酒菜上了桌。乔燕拿过一只高脚杯，往杯里倒了半杯酒，又拿过一只碗，将桌上的菜，每一样都拈了一筷在碗里，然后看着张岚文、郑萍、金蓉和罗丹梅问：“去年那次姐妹聚会，小莉姐姐是坐在哪个位置的？”罗丹梅道：“上次她是挨着我坐的，就是我身边这个位置。”乔燕道：“那她今天还是坐你身边吧……”说完把刚才盛菜的碗毕恭毕敬地端过去，将酒杯也放过去，将筷子端端正正地插在碗里，这才给张岚文、郑萍、金蓉和罗丹梅杯子里斟上酒，端起来对她们说：“各位姐姐，感谢你们这两年对燕儿的帮助，也感谢几位姐姐前次到土城坝考察为我两肋插刀！还有小莉姐姐，去年你和几个姐姐在这屋子里给我摆的吃荷包蛋的龙门阵，我都记得呢……”
张岚文见乔燕说到这儿，大家脸上的神情又有些悲伤起来，便对乔燕说：“我提议今天不要再提小莉了！她虽然也是我们的好姐妹，但我们为她把该流的泪也流了，该献的花也献了，现在她又坐在我们中间，她自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我们不管她了，自己也要高兴一点，好不好？”郑萍和罗丹梅也马上说：“就是，燕儿刚才说到去年的事，我们心里又不好受起来……”金蓉便警告说：“谁再提小莉，就罚她的酒！”乔燕听了这话，立即说：“好，我不提小莉姐姐了，这杯酒我就敬几个在座的姐姐！”说着，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了一杯，“这第二杯酒，我再邀请各位姐姐饭后到茶坊里喝茶，我们好好畅谈畅谈这段日子的工作……”
几个女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大家叽叽喳喳，话多了起来。乔燕看着张岚文问：“大姐，你们村上那个杨英姿的养鸡场关了，现在他们在干什么？”张岚文一听这话，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道：“还能干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呀！”乔燕又忙问：“往哪儿走？”张岚文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呗！”乔燕有些明白了，道：“回娘屋了？”张岚文道：“不回娘屋怎么办？本来她父母看见我们这边条件好起来了，英姿又办起了养鸡场，家里日子也有了奔头，心里就彻底原谅了英姿。没想到这下子又把她的养鸡场给关了。你说像他们这样一家人，断了生路，还靠什么活？他父亲就来把英姿给接走了……”乔燕没听完，着急地问：“她是一个人走的，还是一家都走了？”张岚文道：“他们那么大一家人都到山东去，又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就是她和她儿子两个人被英姿父亲接走了，儿子接去，听说是英姿的父亲给他眼睛安装晶片。”乔燕马上又问：“那她丈夫和公公婆婆怎么办？英姿和她丈夫会不会离婚？”张岚文道：“我怎么知道？英姿走的时候倒是给我说，她不会和贺坤离婚，可人都天各一方了，谁说得清楚呢？”
说完，张岚文回头看着金蓉说：“你们村那个余文化呢，猪场关闭了又在干什么？”金蓉一张笑脸突然挤成了苦相，道：“儿子又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他们两口子，成天都来找我要事情干呢。可我又没有孙悟空那样的本事，也变不出什么项目来，有什么法呢？”罗丹梅见她们又说起了沉重的话题，便道：“刚才大姐才说了，今天我们要高兴一些，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又苦起一副面孔来了？求求你们了，吃饭不谈工作行不行？”乔燕问：“那谈什么？”罗丹梅道：“要谈也谈点正能量的嘛，比如我们村上有个在外发了财的老板，回来又是给家乡修路，又是发展产业带动贫困户增收致富，人家那才是感动中国的人物嘛……”乔燕一听，马上道：“你吹什么牛？随便什么人都配称感动中国，那还数得过来？”罗丹梅说：“够不上感动中国，最低也够得上感动我们黄泥村了！”乔燕马上道：“那好，你就快给我们讲讲，看他不能感动我们！”罗丹梅想了想却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是想叫我光摆龙门阵，忘了吃菜，好替你节约。我今天偏要把肚皮装满了，才慢慢给你道来！”乔燕听后道：“那好，你等会儿不讲，我可不会饶你！”郑萍、金蓉也帮着乔燕说：“就是，她等会儿不讲，我们帮你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