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时代三部曲三：土地之子》（12
过了几天，乔燕慢慢从自己身世之谜的打击中回过了神。这段日子，她尽量不去想这事，也尽量避免和吴芙蓉、贺勤见面，她以为这样就能渐渐抚平心里的伤口。这天下午，乔燕去看了贺忠远和贺小川叔侄俩的菜圃回来，看看时间还早，便把张恤放到婴儿车里，推到文化广场上来晒一晒黄昏时分的太阳。这时的阳光像是用发酵粉发酵过的，又像是城里儿童吃的棉花糖，蓬松而有些粘连，又有些飘忽不定的样子，让人感到十分惬意。正走着，忽然看见王秀芳也推着小满过来了。这个女人，现在长得越发俊俏了。上次张健和贺波小两口陪着她去贵州把户口迁来后，两口子去民政部门补办了结婚登记。前不久开展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动态调整，村上和镇上同样经过入户调查、民主评议、乡镇审核、初选和公示等一系列繁杂的程序，把他们一家三口都纳入了贫困户的信息资料库。现在只等着国家的建房资金下来，便可以在第二批易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点的建设中给他们建房了。大约是因为生活安定了，王秀芳虽然也偶尔发病，但症状比原来轻多了。乔燕当初担心她发病以后，会因神志不清伤害到小满，或者她发病后小满会得不到母爱，便叫贺兴义一旦发现妻子发了病，便把小满抱到她这儿来。可这样的事只发生了一次，便再没发生过了。现在，乔燕见她也来了，便叫道：“小婶子，快把小满推过来！”
女人答应一声，把孩子推到了乔燕身边。乔燕蹲下身去，对小满拍了拍双手。小满比张恤差不多小了两个月，她只是双脚在婴儿车里蹬了蹬，却不会对乔燕张手，乔燕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发觉小满要比张恤轻许多，便问王秀芳：“奶水够不够她吃？”王秀芳道：“差不多。”乔燕道：“如果奶水不够，就要适当补充一些奶粉！”王秀芳脸上带着一种恬静和幸福的神情道：“谢谢乔书记，我们一家都多亏了你！”说完又看着乔燕道，“上次你说要做她的干妈，你就认了她吧！”乔燕笑着道：“我不但要做她的干妈，我还要张恤做她的干哥哥呢！”说着把小满重新放回婴儿车里，又将她的婴儿车和张恤的婴儿车并在一起。那张恤侧过头将小满看了看，突然双腿蹬起来，一边蹬，一边伸出小手将小满的手抓住了。那小满虽然小，却也很高兴地在婴儿车里踢蹬起来。
两个母亲一见，脸上都浮现出幸福的光彩。然后两个母亲推着婴儿车一起走着。走了没几步，王秀芳忽然对乔燕说：“乔书记，我还和你商量一件事，他还是准备到外面打工，可以多挣点钱……”乔燕一听这话，马上问：“大叔如果走远了，你们在家里怎么办？”王秀芳说：“我们想把我爷爷从贵州接来，等小满大一点后，爷爷就可以照看她，我也可以在近处找些事做。”乔燕马上叫了起来：“这好哇，小婶子！一来你爷爷也有了依靠，二来有个老人帮你们照看小满和家里，你们也好放心！我听张健回来说，你爷爷身体还很好！”王秀芳说：“可不是这样！”听到这里，乔燕忽然悄声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大叔的主意？”王秀芳红了红脸说：“是他的主意。他说，反正他也没爹没娘了，把爷爷接来，也省得我牵挂！”乔燕听完后便对她说：“小婶子，你们年龄虽然相差了一些，但大叔多爱你，你今后可也要多关心大叔，把小满带好！”王秀芳听了这话，一边点头，一边有些羞涩地道：“乔书记，我会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对中年夫妻向乔燕和王秀芳两人走过来。乔燕一看，只见那男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算高，右边嘴角旁边生着一颗大黑痣，面孔黝黑，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行动也特别敏捷，一看就是一个很机灵和做事干练的人。女人三十六七岁，个子比男人高，浓眉大眼，粗腰胖面，走路踩得地面“咚咚”响。两人来到乔燕面前，男人把王秀芳看了半晌，突然对她说：“你就是乔书记吧？”王秀芳愣了一会儿，这才不解地对他说：“我不是乔书记，她才是乔书记！”那汉子立即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掉过头对乔燕道：“哦，我认错人了，对不起，乔书记！”乔燕从没见过他，便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对他道：“你是……”那汉子立即接口说：“我是刘勇，乔书记……”
乔燕立即想起来了，马上惊喜地道：“哦，你就是刘勇大叔？”刘勇道：“就是，乔书记！”又指了身边的女人道，“这是我屋里的，你别看她身体健健康康的，可全身都是病……”一听这话，乔燕急忙拉了她的手，轻声道：“婶，是什么病？”女人低声说：“就是妇科方面的，过去生小孩不知道该怎么保养，月子里落下的。看起来是个好人，可干不了重活！”乔燕一下明白了，她从一些书上也看到过，月子病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病，便对她说：“那婶子可要注意！”说完问刘勇，“刘叔叔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春节怎么都没回来？”刘勇道：“春节本来打算回来的，可不是要加班嘛，我们都想多挣点钱嘛！再说，这次老板才给我们把工资结清，我们要是过年回来了，就有几个月是给老板白干！”
乔燕听了这话，想起才到贺家湾给他打电话的事，便道：“刘叔叔，我觉得很对不起你！那天我到你家去，看见罗婆婆那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挖洋芋，到家里一看又有高高低低的三个孩子，一时没忍住，便在电话上数落了你。过后一想，觉得真不应该！你也四十岁的人了，我才二十多岁，哪里轮得到我来数落你呢……”话还没说完，刘勇便道：“乔书记，你千万别这么说！那天你批评得非常对，后来我跟你婶子还在说，要不是你关心着我们，也不会那么批评我们了！我今天正是为这事才来找你的。不哄乔书记说，我和你婶商量好了，这次回来，我和你婶就都留在家里了，一边照顾老人和孩子，一边干点什么……”听到这里，乔燕忙说：“那好哇，刘叔叔，你留在家里，我就放心了……”刘勇看着乔燕，嘴唇动了动，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乔燕便主动问：“刘叔叔还有什么事？”刘勇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起来：“乔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我想问问村上有没有什么项目，我想在村上找点事做……”乔燕突然愣住了，她记得上次自己确实对罗婆婆说过“如果刘勇叔叔回来了，我给他找项目”，可现在他能干什么项目呢？刘勇见乔燕愣着不说话，便又道：“乔书记，我可是听你说在村里也能找到项目，现在回来一看，贺兴林和贺小川也在村里找到了项目，你看我……”乔燕听到这里，便道：“刘叔叔，你们是不是也打算流转土地种粮食或蔬菜？”话刚完，刘勇便道：“乔书记，我们可没贺兴林和贺小川那样大的资本，别说让我们流转土地，就是把土地白给我们种，我们也没那样大的本事。我们只能下苦力，不怕吃苦，你给我们找点本钱不大的项目就行！”乔燕听了这话，道：“那好吧，刘叔叔，等我找到适合你做的，我就通知你！”刘勇两口子听了这话，对乔燕笑了笑回去了。
刘勇两口子离开后，乔燕和王秀芳各自推着孩子回家了。可乔燕心里因为刘勇的事又有些沉重起来。她想起自己当初是那么义正词严地训斥人家，还大包大揽地对他妈说过：“我们村也要发展产业，等刘勇叔叔回来了，我给他找项目！”可下乡快两年了，村里还没有支撑项目。虽然现在贺兴林的家庭农场和贺忠远、贺小川叔侄的蔬菜种植基地建起来了，但刚刚开头，能不能成功还说不清楚。即使他们两家在一些关键的节口上需要一些帮工，可每天几十块的工资对刘勇叔叔这样的精壮汉子来说，还不如在外面打工，何况这几十块钱也不是天天都有。当初贺波在陈总和县武装部的支持下，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生态鸡养殖项目都失败了，即使没失败，在今天环境治理一刀切的情况下，也会通不过“环评”而关闭。那么，有什么既投资少，又见效快，还能保证赚到钱的项目适合刘勇叔叔做呢？想到这里，她又为当初凭一时冲动对罗婆婆说出那些大包大揽的话后悔。真应了贺家湾那句“许人人想、许神神想”的古话，或者那句“说话人短，记话人长”的俗语，你对人家许过的愿，人家可是记着的呢！人家现在回来向你要项目，怎么办？何况刘勇叔叔家还没脱贫，这不又正是自己的责任吗？
张健在傍晚的时候来了，睡觉的时候，他看见乔燕脸上讪讪的，便问：“你好像有点不高兴，又遇到了什么事？”乔燕正想找个人交流一下，便故作轻松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张健道：“这么明显写在脸上的事我都看不出来，还当什么警察？”说罢便搂住乔燕的腰，在她耳边关心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快告诉我。”乔燕心里一热，便把刘勇想回家发展产业的事给张健说了一遍。张健一听便道：“就这么一点事，有什么值得你挂在心头的？要发展什么产业，也得靠他自己找，如果每个人都要靠你去找，你能找到多少项目？”乔燕说：“道理是这样，可我当初确实对他许诺过，现在他回来了，我怎么能够食言呢？”说着摇了摇张健的肩膀问，“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健知道她是个认真的人，一见她发愁的样子，便道：“这有什么难的？放着你妈这棵大树却不知道乘凉？堂堂一个市扶贫移民局局长，手里什么扶贫项目没有？即使没有，凭着她广泛的社会关系，给你找个什么小项目还不容易？”乔燕撇了一下嘴道：“我才不想靠我妈呢！”张健忙说：“妈都不靠，你靠谁？”乔燕道：“你提副队长，靠了谁？”张健被问住了，乔燕又道，“我谁都不靠，只靠自己，向我妈证明我一点也不比她差……你问问你那些狐朋狗友，有没有谁能够帮我联系到一个合适的扶贫项目？”张健道：“打锣卖糖，各有一行，我这些狐朋狗友，你叫他们抓坏人倒差不多，还有就是像上次帮你们找那个走失了的王秀芳，这个他们也很在行。可对这扶贫，他们知道什么？”乔燕又撇了一下嘴，道：“虽然他们没扶贫，可他们认识的人比河坝里的沙子还多，说不定还行了呢！”
张健一听这话，突然醒悟过来，道：“你不是有个仙女姐妹群吗？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发给你那几个姐妹，发动大家给你出主意、想办法？”一听这话，乔燕也恍然大悟，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是呀，我怎么就忘了？明天我就问问群里的姐妹！”又对张健道，“可你也别想落得干净，要是在我们群里找不着，你哭也得给我哭个项目出来，不然我怎么给人家交代？”张健打趣道：“老婆大人的话，我怎敢不听？”说完又附在乔燕耳边小声道：“明年我们再生个小宝贝，名字就叫‘项目’好了！”乔燕脸红了起来，便在张健的手上打了一下。
张健一句话给乔燕指明了方向，第二天张健一走，乔燕便马不停蹄地整理了刘勇和贺家湾的资料发到“七仙女姐妹群”里。乔燕的微信上还有一个更大的群叫“全县第一书记交流群”。这个群带有半官方的性质——是在“第一书记培训班”上，县扶贫移民局领导发动各学员班给建立的，群主还是县扶贫移民局分管扶贫工作的李副局长——这个群里年轻人多，大家又都干着一样的工作，有着一样的成就和烦恼，因此也最容易同声相应和同病相怜，乔燕和这个群里的朋友虽不如和“七仙女姐妹群”的姐妹那么亲密，但平时交流还是十分活跃。乔燕的帖子发出去不久，便很快收到了许多回帖。当然，给她提供信息最多，也有一定价值的，还是“七仙女姐妹群”里的四个姐妹。张岚文向她提供了几条开厂的信息，郑萍建议流转土地建果园，罗丹梅建议种药材，金蓉建议种花椒或者养牛、养羊……可乔燕想到刘勇的技术、文化和资金，既不适合办厂，也不宜发展果园和种植中药材以及养牛、养羊，便把这些选项一一排除了。到第三天，乔燕还没找到合适的产业项目，心里有些着急了。正在这时，她忽然接到了李亚琳的电话。李亚琳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燕儿姐姐，我把你发给我的信息又发到了我同学圈里。刚才有个叫王铮的同学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她有个闺蜜叫伍梅，伍梅哥哥的老丈人叫王友前，在土城坝那边办了一个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种了很多蘑菇，还想扩大种植规模，你们不如去考察一下，如果能行，这也算为那个叫刘勇的贫困户找到了一条好路子！”乔燕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急忙叫道：“亚琳妹妹，太感谢你了！你离开第一书记的岗位已经一年多了，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们这些事了，没想到给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李亚琳忙说：“这有什么，燕儿姐姐，我们还是好姐妹嘛，何况这是举手之劳呢！我等会儿把王铮的电话发给你，你直接和她联系吧！哦，还有，王铮说那个王老板的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网上资料很多，你也可以查一查……”乔燕忙说：“好的，亚琳妹妹！”说完挂了电话，没多久，李亚琳便给乔燕发来了她同学王铮的电话。
乔燕打开电脑，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搜索了起来，果然找到了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的网页，打开一看，乔燕不禁吓了一跳，那网上文章标题赫然写着：“土城老板种蘑菇，一年收入100万”。乔燕看见那个阿拉伯数字，怀疑自己看错了，急忙往下看去，原来这叫王友前的老板，过去在外面帮别人种蘑菇，学到技术后，回到土城坝家乡流转土地五十余亩，建成菇棚二十多个，带动了全村脱贫致富。乔燕又看了看菇棚和蘑菇样品的照片，更坚信不疑起来，接着继续在网上搜索蘑菇的种植技术以及投入等情况，这才发现蘑菇的种植技术并不复杂，投入可大可小，最大的投入便是大棚投资……乔燕越看越兴奋，便急忙给刘勇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种蘑菇，又把从网上得来的知识给他说了一遍。刘勇一听种蘑菇有这么大的赚头，喜得在电话里忙不迭地对乔燕一连说了好几声“我愿意”！说完又忙问：“什么时候可以种，乔书记？你快给我说！”
可一放下电话，乔燕又犯愁了，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又凭一时冲动便把这消息告诉了刘勇？即使刘勇愿种，那也首先得知道王友前愿不愿意提供种子和传授技术。而要知道这些，又得亲自去考察考察。一想到考察，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自己一不认识那儿的领导，二没熟人引荐，贸然跑去，要是人家不理自己怎么办？要知道，人家可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什么大领导没见过，怎么会把你一个小小的第一书记放到眼里？去碰一鼻子灰是小事，搞砸了事情，失去这样一个好项目的机会那可是大事。想来想去，乔燕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王铮的电话。电话通了以后，乔燕急忙对王铮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把自己的想法给她说了。王铮非常热情，说李亚琳已经对她说了，乔燕姐是李亚琳的好朋友，自然也是她的好朋友，她一定帮忙。可王铮最后一句话却又让乔燕跌进了冰谷之中。王铮说道：“燕儿姐姐，你不知道，我闺蜜的哥哥和老丈人闹翻了，现在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乔燕听了这话，便不好再说下面的话了。
乔燕结束了通话，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想着想着，乔燕突然灵光一闪，一个主意涌上了脑海。顿时，她那张面孔变得红润了起来，眉梢眼角的笑容挤到了一堆，眼里放起了烁烁光彩，竟高兴得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唱起歌来。她越想越兴奋，想让人来分享她的快乐和幸福，便急忙给张健打电话，如此这般，把从在姐妹群和全县第一书记群里发信息、如何发现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及自己的主意对他说了。张健听了道：“你这是走火入魔，如果领导知道了，还不说你打着第一书记的牌子招摇撞骗？”乔燕忙不服气地道：“怎么是招摇撞骗了？我们本身就是去考察嘛。再说，我们这又不是做坏事！”张健从电话里听出了乔燕不服气的口气，便道：“即使领导不批评你，你能找到那么多人陪你去？还有，即使你找着那么多人了，交通问题怎么解决？”乔燕见丈夫让步了，便道：“你放心，人家说要饭的都有三个知心朋友，你还愁我没几个肯两肋插刀的朋友？你就看我们演好戏吧！”张健听乔燕说得这么肯定，便不说什么了。
乔燕想出的主意是，找十几个和她一样的第一书记，陪她一起去土城坝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考察，就说是县上组织的“第一书记考察团”。这样去的人多，又是县上组织的，老板肯定不敢怠慢。如果他真想扩大规模，人多气势大，生意也更容易谈成。最初，她也有过张健那样的担心，但很快就被自己给说服了，见张健没有反对，更坚定了信心。于是她在“七仙女姐妹群”里发了消息，把想法和行动方案告诉了大家。开始的时候，乔燕还担心会遭到姐妹们的嘲笑和反对，没想到包括“大姐大”张岚文在内的几个姐妹，都一致表示支持和拥护，连李亚琳也发来短信说：“燕儿姐姐，我虽然不能来参加你们的行动，但我坚决支持你们！你这样做是对的，建议姐姐们都参加，一是为你捧场，二也出去开开眼界，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才不会做井底之蛙。”张岚文等人看了李亚琳的话，又给乔燕发来信息，表示到时不光做她“考察团”的成员，还坚决做她的左臂右膀。乔燕一看高兴了，又想到姐妹们加起来也才五人，太少了一点，想了一想，又把信息发到全县“第一书记交流群”里，继续“招兵买马”。信息发出去当天就有好几个人报名，都是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原来这些年轻人和乔燕一样，正值青春岁月，虽然都只当着“弼马温”似的第一书记，但骨子里躁动着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同时也都想干出点成绩，不辜负了人生这段大好时光，因此都愿意来为乔燕“扎场子”。第二天有十多个人报名，第三天又增加了十多个。乔燕一看人员已经有三十多个，立即为交通的事发起愁来，马上把那条“招兵买马”的信息换成了一条“致歉信”：“因交通工具的原因，本考察团停止接收新的团员，望各位友友谅解！”可“致歉信”发出去不久，又有“友友”发来信息，说他们有私家车，愿意贡献出来。乔燕喜出望外，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健。张健一听有那么多人古道热肠地帮助老婆，自己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袖手旁观？于是也答应乔燕，说到了那天，也亲自驾车送她去。乔燕道：“要是你能把警车开出来就更好了！人家一看，还有警察护航，谁还敢怀疑我们是山寨考察团？”张健笑着道：“那你是在逼我犯错误了，本队长绝不会干！要是车子不够，我再和队里同事借一辆！”说完又附在乔燕耳边轻声道，“本队长刚刚上任，已经有人巴结我了……”乔燕立即道：“真要这样，那我可不敢坐你的车了！”张健道：“我这也是为扶贫做贡献，乔团长难道不该表扬表扬本队长吗？”乔燕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便在他身上打了一下。
接下来，乔燕和团友们共同选了一个星期天作为考察的日子。为了保证考察成功，乔燕在前两天又给王铮打了一个电话，托她闺蜜的哥哥打听一下他老丈人在家里没有。王铮干脆把她闺蜜哥哥的电话给了乔燕。乔燕便直接给那哥哥打电话，那人回话说，现在正是出菇的季节，老家伙不在家里，还能到哪儿去？不但如此，那人还告诉了乔燕他和老丈人闹翻的原因。原来那王老板虽然腰缠万贯，头脑里有着极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万贯家财只愿意给儿子，却不愿意给女儿分一点，他们两口子便和老家伙闹翻了。原先他们也在老家伙的种植基地做事，一闹翻后，赌气搬了出来。那哥哥还告诉乔燕说，老家伙只想赚钱，你们去考察，他是巴不得的，他可能会首先提出送你们菌棒，引你们上钩，然后等你们种植成功了，再向你们卖菌种，其实卖菌种才是最赚钱的！你们不要着急，慢慢吊他的胃口，狠狠敲老东西一下！乔燕一听这话，心里更有底了，暗想：“哎呀，这世界上的事真有趣，他想敲我，我倒要去敲他了！”
星期日，几位自愿提供私家车的第一书记，遵照乔燕的安排，早早就把车开到了乔燕小区门口，因为车够了，乔燕也没叫张健借车，加上这天张健单位学习，乔燕也没敢叫他请假。张健早就去打印店给乔燕打印了几条红底黄字的“第一书记参观考察团”字幅，和“一号车、二号车、三号车、四号车、五号车……”的车序号，一早就帮乔燕用不干胶贴在车头的挡风玻璃上面，按顺序排列好，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众人陆续到来，“大姐大”张岚文最后一个到，乔燕一看，她竟然还带了一个扛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便高兴地叫起来：“大姐，你怎么把记者也带来了？”没等张岚文回答，众人齐声叫道：“考察团嘛，当然应该有记者！”又道，“还是张姐想得周到，装哪个舅子就要像那个舅子，是不是？”张岚文道：“绝对不是装的，也不只是来给燕儿‘扎场子’的，如果他那里真搞得好，我们要发条报道回来！”众人一听，笑嘻嘻地围着那记者说：“好，等会儿可得给我们多摄点镜头。”一边说着笑着，一边钻进了各自的车里，导了航，一溜八辆小车，“呼隆隆”地出发了。
已到暮春时节，车队一出城，这些年轻人便感到了一股牡丹吐蕊、樱桃红熟的暮春气息。道路两边的树木，叶片的颜色已由浅绿变成了深绿，阳光也不再像3月那样像是小孩子手里蓬松的棉花糖，而是变得紧凑而有力量了。年轻人的心随着这暮春的气息飞翔，将那一溜车开得像要飞了起来。平时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花一个多小时便到了目的地。众人一看，原来王老板的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的办公室就建在公路边上。幸好那院子十分大，水泥地面，好停车。一行人把车开进院子里，依次停下。王老板一见来了这么多辆小轿车，车前挡风玻璃上又贴着“第一书记参观考察团”字样，急忙从二楼办公室颠颠地跑了下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王老板五十岁出头，长着一颗皮球似的圆脑袋，身材不高，身上到处都是赘肉，偏又显摆似的穿了一件蓝色的纯羊毛西装，里面也是一件同样颜色的马甲，马甲和西装都略显得小了一些，把一个圆滚滚的肚皮衬得更加突出。他身后的女人四十五六岁，身材窈窕，面孔白皙，五官匀称，上穿一件宝蓝色职业西服，下面一条藏青色裙子，个子又高，倒显出几分端庄俊俏来。
王老板来到院子里，眼睛像进了虫子一样不断地眨着，闪出疑惑的光来，看着众人问：“你们是……”话音未落，罗丹梅指了指旁边的车子说：“我们是县上第一书记参观考察团，来你这儿参观考察的！”王老板两眼立即放出熠熠的光来，见扛摄像机的记者跟在张岚文身边，又见这群人中只张岚文年纪稍大，显得老成并有些富态，便几步跨到张岚文面前，一边点头弯腰，一边满脸堆笑地道：“领导好，领导好……”张岚文强忍住笑，说：“我不是领导，我只是秘书！”说着指了乔燕，“这才是我们考察团乔团长！”王老板立即跑到乔燕面前，重复了一遍刚才对“大姐大”的动作，连说：“领导好，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说完小眼睛又眨了眨，显出怀疑的样子问，“第一书记参观考察团？乡上怎么没通知我呢……”乔燕一听这话，不慌不忙地道：“你是王友前同志吧？”王老板一听乔燕称他为“同志”，似乎立即高大起来了，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乔燕又道：“你的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是在这儿吧？”王老板急忙道：“是，是，就在公路下面！”乔燕立即把早已编好的一段话对王老板说了出来：“这就是了！是这样的，王总，我们是去前面石牛庙镇考察生态农业，半路上听说王总的蘑菇种植很不错，临时决定带大家来参观参观。因为我们这批第一书记中间，很多人都准备在村上发展蘑菇种植呢！因为是临时决定来看，所以就没有通知乡上……”王老板听到这儿，一把抓住了乔燕的手，兴奋得叫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各位光临，各位为菌香园蘑菇种植基地增光添彩了！”说完，忙不迭地回身吩咐女人，“名片，快去把我桌子上的名片拿来！”那女人忙不迭地往楼上跑，王老板又对着她背影大声道，“把办公室打扫一下，啊！”吩咐完，和众人一一握手。走到乔燕身边，对乔燕躬了一下身，笑容可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领导请楼上坐！”一众第一书记见老板这毕恭毕敬的样子，都忍不住要笑。乔燕对众人递了一个眼色，大伙儿便都严肃了。乔燕回头对王老板说：“王总，我们还要赶到石牛庙镇去，坐就先不必了，你带我们先参观参观菌棚吧！”王老板一听，生怕误了正事似的，马上道：“好，好，这就带各位领导去看！”正说着，女人拿了名片盒下来，王老板接过去，打开，在胖胖的手指头上沾上口水，从盒里拈出名片，一人发了一张。发完，这才带了众人往菌棚走去。
菌棚就在公路下边二百米左右的几块台地里，有一条水泥公路通到那里。众人一看，果然气派，只见二十多个大棚随地势而建，错错落落，仿佛一座座工厂厂房。记者扛着摄像机早跑到了大棚前面，众人到了菇棚前，王老板抢先一步，过去掀开白色塑料膜上的黑色遮阳网，再掀开帘子，众人便进到了棚子里。只见棚内立了好几排竹架，每排竹架有五六层，每层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菌棒，十分壮观。这时气温正适合蘑菇生长，菌棒上已经长出了一朵朵或大或小、颜色各异的蘑菇，身姿圆润，上面撑着一顶小伞，十分可爱，众人都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惊叹声，脸上挂上了惊叹，掏出手机，或者“咔嚓咔嚓”地对着菇架拍照，或者穿行于一排排菇架之间拍摄视频。乔燕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她觉得今天来得太值了，即使等会儿和王老板谈不成生意，最起码也开了眼界。惊叹了好一阵，乔燕问王老板：“王总，你这就是标准的菇棚吧!”王老板立即道：“正是，正是！”乔燕又问：“这样一个标准的菇棚，可以栽培多少个菌棒？”王老板立即打起广告来，道：“三千个！我每个菌棒装的两斤干料，像现在这个季节，我堆放的是六层，再等一段时间，我就要减少二到三层。我给领导明说，一般每个周期可出菇三到四茬，每斤料可以产一斤左右蘑菇，如果管理得好，产量还要高！领导想一想，种蘑菇划算不划算？”看完第一座菇棚，王老板又带了众人出来接着看。那些跟来的第一书记拍完照后又都纷纷掏出小本子，王老板说一句便记一句，一副认真考察参观学习的模样。
参观完菌棚，时间已过去了两个小时，王老板又要他们去办公室坐坐。乔燕还没和他谈生意，当然要去坐，却故意说：“坐坐倒是可以，不过我们还要赶到石牛庙镇去，最多只能坐半小时左右！”王老板喜不自胜，立即把一行人带到了楼上办公室。那女人果然把办公室给收拾好了，还泡好了茶。众人在靠墙边的沙发上一溜儿坐下。乔燕做出十分匆忙的样子，对王老板道：“王总，话不多说，看了你的基地，确实名不虚传，我们想先建一个蘑菇种植基地，等成功了，我们这些第一书记，起码有一半人想在自己村上发展蘑菇种植，不知我们可不可以合作……”话没说完，王老板马上叫了起来：“那好哇，领导，我也正想扩大规模，你们可以先拉一些菌种回去试试……”众人互相看看，故意露出了惊讶和欣喜的表情，连郑萍都喜出望外地突然说：“真的？我们正是……”张岚文立即打断了郑萍的话：“听乔团长和王总说！”乔燕马上接嘴道：“很好，王总，不过，我们想听听王总合作的条件。”王老板便道：“还有什么条件？我种子不要钱，技术不要钱，如果产品你们卖不掉，我还包回收，这条件够优惠了吧……”众人一听，又都忍不住惊喜地道：“真的？”王老板道：“可不是真的！”乔燕却早有准备，马上道：“种子不要钱，是一次性，还是一直都不要钱？”王老板讪讪地笑道：“看领导说的，如果一直都不要钱，我不是连裤儿都要赔进去。你们愿意跟我合作，我一次性给你们提供三千个菌棒，这三千个是不要钱的……”
乔燕听王老板说三千个菌棒不要钱，觉得这人还算爽快，生怕失去这次机会，正想拍板，忽见“大姐大”看着她咳了一声。乔燕一下醒悟了过来，把准备回答王老板的话咽了回去，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走吧……”王老板着急地拦住乔燕道：“领导怎么要走？”乔燕道：“我们到石牛庙镇，看能不能寻找到更合适的合作伙伴。”王老板急忙问：“领导，你们说怎么才能合作？”乔燕仍欲擒故纵道：“看来我们的差距还有些大，恐怕不容易谈拢，还是到石牛庙镇去看看吧？”又转头对众人说，“怎么样，我们走吧！”众人全站了起来。王老板一把拉住了乔燕，道：“领导，哪有生意谈不拢的？你别急嘛！这样，我看你们也是诚心诚意，又是第一回打交道，我就多出点血，免费给你们五千个菌棒，这可以吧？”乔燕听完，笑了一笑，道：“王总，看来你并不是诚心想和我们合作，我们下次再谈吧？”说完又要走。那王老板仍拉住乔燕不放，最后顿了一下脚，像是下了狠心似的，道：“领导你们说说，究竟要我怎样出血你们才愿意合作？”乔燕道：“那好，王总，既然这样，我也就明说了，如果你愿意免费给我们一万个菌棒，我们就合作……”话没说完，王老板便夸张地叫了起来：“一万个？领导，你也真是狮子大张口呀！一万个菌棒值多少钱了？”乔燕道：“一个菌棒才值多少钱？对于王总这样的千万富翁，还不是九牛一毛罢了！王总愿意合作，我们就一言为定，不愿意合作，我们拉倒就是，不再多说了！”说罢挣脱王老板的手就往外走，众人一见，也跟着出去。快要下楼了，王老板才突然叫道：“行，领导，我答应你们的要求！”听了这话，乔燕这才站住，回头看着王老板道：“王总，可是真的？”王老板道：“领导虽然年轻，可真会谈生意。你们今天可是赚大了！一个菌棒至少可以收入二十来块钱，稳打稳赚的，你算算一万个菌棒可以赚多少？不过我可要跟领导说清楚，我一次性提供一万个菌棒让你们赚钱后，以后你们可都得到我这儿来购买菌种！”
乔燕听了这话，便笑着：“我就知道王总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这一万个菌棒，就像鱼饵，钓我们上钩呢！你也算算，以后我们每一季都要来买你的菌棒，单卖菌棒，也要赚得个盆满钵满呢！”停了停又说，“行，以后我们这些第一书记村里发展蘑菇种植，都到你这儿买菌种！”众人也说：“就是，就是，我们以后都到你这儿来买！”王老板高兴了，道：“生意都谈成了，领导就不要到石牛庙镇去了，就在我这儿吃饭怎么样？”乔燕道：“王总你是怕我们到石牛庙镇找到了更好的合作伙伴，就把你抛到一边了，是不是？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一定算数！不过技术问题，你说怎么解决？”王老板道：“技术问题好说，叫你们的种植户到我这儿打几天杂，什么温度、湿度、拌料等就都学会了！”乔燕一听笑道：“你们看王总的算盘打得精不精？他又免费使用了几天劳动力！”王老板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乔燕见了，过去和王老板握了握手，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就叫种植户来和你签订合同！”
乔燕说完正要走，王老板却突然说：“不行，领导……”乔燕忙问：“还有什么？”王老板说：“我们得草签一个合同！”乔燕道：“我们又不是种植户，只是来考察，怎么签合同？”王老板说：“那也不行，口说无凭，最起码你也得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回头我也才找得到人！”乔燕这才知道先前小看了这个貌似憨厚和滑稽的人。她想了一想，反正自己已决计在贺家湾发展蘑菇种植了，签就签吧，便对他道：“那行，你赶快草拟一个临时合同出来吧！”王老板说：“不用拟，我有现成的！”说罢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两份早已打印好的合同。乔燕接过一看，上面的条款和刚才谈的差不多，只不过没填数字，乔燕便在赠送菌棒后面的空白处填上了数字，在乙方代表一栏写了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交给了王老板。王老板在甲方代表后面写了姓名、身份证号码和电话电码，拿出印泥摁了手印，又让乔燕摁。乔燕也摁了，王老板将双方摁了手印的合同给了乔燕一份。乔燕折叠好放进包里，落落大方地和王老板握了握手，才和众人一道往楼下去了。王老板把他们送到院子外，等他们的车走了以后，方才上楼去。
众人把车开出一段路后，在公路边停了下来，纷纷拥出车外，将乔燕围住，金蓉抱着乔燕，羡慕地说道：“燕儿你今天可是赚大了！”罗丹梅也说：“就是，一万个菌棒就是三个大棚。成功了，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失败了，也没一点损失！”其他跟来的第一书记也说：“乔书记可真是谈判高手呀！”乔燕急忙给大家打躬捉揖，道：“都是托兄弟姐妹的洪福，快走吧，回城里我请客……”
正说到这儿，乔燕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掏出来一看，竟然是王铮闺蜜的哥哥。乔燕刚按了接听键，就听那汉子问：“那老东西给你们送了多少个菌棒？”乔燕道：“一万个。”汉子道：“一万个？那你们今天还是划得来，平时那些来与他合作的，最多送五千个，有的还只有三千个，反正就像钓鱼一样，只要能把鱼钓上来就行！”乔燕听了这话便对汉子说：“多谢大哥在我们出发前提醒我，我当初都差点答应他三千个了！”汉子说：“他那一万个菌棒算什么？我告诉你，一个菌棒的成本只有几毛钱，他一万个菌棒只算成本的话，大不了五六千块钱，可你们如果种植成功了，每年来买他的菌棒菌种，少说也要花两万多，他只赚你们一次，就赚回了好几个本钱，你们还以为捡了他的便宜呢。”乔燕一听明白了，便道：“大哥，看来你那个老丈人也真是没有馍馍烙煳了的呢。”汉子听了又道：“不过，你们一万个菌棒拿回去，如果种得好，今年赚个几万块钱没问题！乔大妹子，你问问种植户需要不需要管理菇棚的？如果需要，我可以来给他做！”乔燕听了这话，才清楚这汉子打电话的目的，但她仍然很感谢他，便说：“那行，大哥，等我们发展起来以后，如果需要人我再和种植人商量吧！大哥，你说我们能不能自己培育菌棒呀？”汉子马上道：“你以为菌棒就那么容易培养呀？我告诉你，那老东西培育菌棒有一套独门绝技，连我和我老婆都不教，只教他儿子！”乔燕道：“原来是这样，好的，大哥，谢谢你，我们以后再联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