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时代三部典二：村暖花开》（15
产妇王秀芳出院了，乔燕叫张健把她们母女和贺兴义及刘玉送回来，顺便把大姐她们送的婴儿车、学步车什么的给带下来。张健下了班才去医院接他们，回到贺家湾天将黑未黑。贺家湾的女人们听说了，都提了鸡蛋、红糖、红枣、糯米醪糟或鸡等去探望。这是贺家湾的一个风俗，叫送“月母子情”，以祝贺一个新的生命来到了世上。乔燕是吃了晚饭才去的。她把张恤吃的奶粉提了两罐，走到屋子里时，贺兴义正在收拾桌上那些鸡蛋、红糖等礼物，一见乔燕便眉开眼笑地喊了起来：“乔书记来了！”乔燕道：“大叔，恭喜你呀！”说着把手里的奶粉递了过去，又接着说道，“大叔，这是两罐婴儿奶粉，适合半岁以内的孩子吃，你准备着，如果奶不够，可以用这奶粉辅助喂养！”贺兴义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隆重地接了过去，道：“多谢乔书记，你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呢！你给孩子取个名吧！”乔燕吃惊道：“怎么，孩子还没名字，怎么给孩子开的出生证明？”贺兴义道：“我们给医生说了，等把孩子名取好后再去开孩子的出生证明，医生同意了。”乔燕觉得好笑，便道：“你们就自己给孩子取个名吧，何必还要再跑医院一趟？”贺兴义听了这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然后才憨厚地说：“乔书记，你看我们也没读什么书，把脑壳都想破了还是想不出一个好名，嘿嘿，还是你给取一个吧！”乔燕见他说得这么诚恳，便道：“那好，先让我想一想吧！”说罢，便朝里面房间走去。
到了里面卧室，张芳、刘玉、吴芙蓉、朱琴、王娇都在，一见乔燕都喊了起来：“哟，乔书记来了！”床上王秀芳一见，也要坐起来，乔燕忙过去一把按住了她。王秀芳激动地抓住了乔燕一只手，道：“乔书记，我们母女俩都谢谢你！”乔燕心里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她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再仔细看去，发现她此刻脸上不但清朗和红润了许多，而且还洋溢着幸福和自豪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平时那种胆怯、自卑的呆相，便道：“小婶子，不要谢我，我要恭贺你添了小宝宝！”王秀芳说：“你不要叫我小婶子，我比你只大几个月！”乔燕笑了起来，道：“那怎么行呢，谁叫你嫁给兴义大叔的？嫁鸡随鸡，我们女人就占这点便宜，你还不想要？”听了这话，张芳、刘玉等都笑道：“就是，不怕岁长，就怕辈长，这没法呢！”
说话间，乔燕忽然看见睡在王秀芳旁边的婴儿在襁褓中动了动，急忙说：“让我看看小宝贝！”说着便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孩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小鼻子小眼睛都紧紧皱在一起，比张恤生下来时似乎要小许多。她一边嘴里“宝贝、宝贝”地叫着，一边将襁褓贴到自己腮边。婴儿虽然小，可她仍然闻到一股奶香的味道。这味道她太熟悉了，心里又泛起一种说不出的疼爱的感情。她把孩子的脸颊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了起来，一股生命的暖流立即通过脸上的皮肤传递到了她的心里，仿佛要将她的心融化一样。摩挲一阵，她才将襁褓小心翼翼地送回她母亲身边，然后对王秀芳说：“刚才兴义大叔请我给孩子取个名，我看就叫‘贺小满’吧！”
张芳、刘玉等人一听，都有些不理解，道：“这不是一个节气名字吗，怎么叫‘小满’？”乔燕笑着道：“是的，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小满’不是‘大满’，说明还有发展空间。如果‘大满’了，则意味着结束和转化，月圆则亏，反而会走下坡路。兴义大叔和秀芳小婶两个都是不幸的人，受了那么多苦，能够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如今还有了一个小宝贝，难道不算是人生一个小满？等孩子长大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日子平安，不愁吃不愁穿，生病能住上医院，上学能不发愁，虽然愿望不大，但有这样的日子就满足了，你们说呢？”乔燕的话刚完，张芳便叫了起来：“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你说的这种日子，有点像领导开会说的什么‘小康’吧？”朱琴道：“我们平头老百姓，真能过上这样‘小满’的日子也不错了，还想什么？”刘玉道：“哎呀，到底是文化高的人不一样，一套一套，有道理呢！”王娇听了便对王秀芳说：“叫‘小满’你觉得怎么样？”王秀芳笑着说：“问问她爸吧！”吴芙蓉急忙对外面喊了起来：“月公子你进来！”贺兴义急忙颠颠地跑了进来，看着几个女人问：“什么事？”刘玉便把孩子名字的事对他说了。那汉子一听，乐得咧着大嘴连声说：“这名字好，这名字好，就叫小满，就叫小满！”众人一见他这个样子，都笑了起来。
乔燕又想起了王秀芳户口的事，便在床沿上坐下来，又拉了王秀芳的手，对她说：“小婶子，满月以后，你回贵州把户口迁过来，我们……”话还没说完，王秀芳突然变了脸色，马上像受到惊吓似的大叫了起来：“不，不，我不回去!”张芳、刘玉一听，都吃惊地望着她。乔燕也不知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才说：“怎么不回去？”又耐着性子解释起来，“你把户口迁过来了，明年春节过后贫困户动态调整，才能把你们一家三口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王秀芳还没听完，又一边十分痛苦地摇着头，一边继续惊恐地大叫：“不，不，我不回去，不回去!”乔燕一见，不敢再往下说，等她不叫了以后，才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要是兴义大叔不和你一起去，我们村上再派一个人陪你回去……”乔燕还要继续往下说，王秀芳的身子像怕冷似的哆嗦起来，从乔燕掌中抽回手，捧了头，突然像小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继续叫喊着说：“不，不，不，我不、不回去……”乔燕见她像要犯病了，便立即改口说：“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别哭，我们以后再想办法，啊！”张芳、刘玉等也跟着劝。这样说了半天，王秀芳不哭了，众女人才从她房里走了出来。
来到外面屋子里，乔燕才对贺兴义问：“大叔，小婶子这一个多星期在医院里犯过病没有？”贺兴义道：“这一星期她很清醒，一次也没犯过。”刘玉也说：“是呀，不管是医生问她，还是我和她摆龙门阵，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乔燕听后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贺兴义：“那过去她几天会犯一次病呢？”兴义道：“犯得最勤的就是怀孕过后，尤其是后来这两三个月，差不多隔个三两天就程度不一地犯一次！”乔燕听了这话，想了想，便喃喃地道：“这就怪了!难道她这种间歇性精神病和怀孕会有关系？”贺兴义道：“那谁知道，反正孩子一生她再没犯过。”乔燕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有机会我找医生问一问。”说完这话又问，“大叔，我刚才叫她满月以后回贵州把户口迁过来，她像是突然发作了，也不说什么，只叫着‘不回去’，好像她很害怕回去，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贺兴义道：“哎呀，这我还不知道，我也没给她说过回去的事！”说完却又像突然想起似的，“不过从她跟到我后，从没提出过回去看看爷爷。”听到这里，乔燕便道：“我估计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大叔你抽时间问问她。她要不把户口迁过来，就只有你一个人能纳进建档立卡贫困户，给你建房子，也只能建二十五平方米，你一家三口怎么住得下？”贺兴义马上说：“乔书记，我一定问！”乔燕又马上嘱咐道：“你一定要温柔点，可别把她吓着了！大叔，你平时可要用点心，发现她发病了，就一定要把孩子抱出来……”听到这里，贺兴义有些不明白了，打断了乔燕的话问：“为什么要把孩子抱出来？”乔燕道：“这你还不明白？她一犯病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在糊涂中把孩子伤害了怎么办？”她这一说，张芳、刘玉也明白过来，都纷纷道：“是呀，是呀，我们都没想到这些，幸亏乔书记想到了。她犯了病就是一个疯子，疯子能知道什么？”贺兴义也像吓住了，愣愣地看着乔燕，半天才道：“那我往哪儿抱？”乔燕想了想，道：“这儿离村委会近，你可以把孩子抱给我婆母帮你照管着，等小婶子清醒了你再抱回去！我回去给我婆母说说，反正她也要在这儿看张恤！”贺兴义立即拉住了乔燕的手，感激不尽地颤抖着说：“乔书记，你真是我娃儿的活菩萨，我这一辈子，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呢！”乔燕道：“你真要感谢我，就一定要好好待小婶子，她很不幸！如果她以后不犯病或少犯病，就是你最大的幸福！她的户口问题，等她出了月子，我们再想办法！”说完，这才和张芳她们一起走了。
回到家里，张健正把张恤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摇动，一边在屋子里踱着步，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襁褓里，抑扬顿挫地教儿子唐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儿子，说!”张健妈坐在旁边，看着儿子逗着襁褓里的孙子玩，脸上带着慈祥和幸福的微笑。乔燕一见，不觉“扑哧”笑了起来，道：“他才三个多月，连话都不会说，知道什么唐诗不唐诗？”张健道：“怎么不知道？我们儿子聪明!虽然他不会开口说话，听得可认真呢，不信你来看看！”
乔燕走过去，果然看见张恤微微张着嘴，一双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健，像在思考或辨析什么。乔燕一看，想起这段日子给张恤喂奶，他吃饱了也经常用这种十分专注的目光瞧着她，心里便乐了，急忙说：“儿子，快过来妈妈给你喂奶！”一边说，一边从张健手里接过孩子，解开衣服扣子，给儿子喂起奶来。她一边喂，一边对张健妈说：“妈，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张健妈忙问：“什么事？”乔燕便把王秀芳如果犯了病，要帮她照顾一下孩子的事说了。张健妈一听，犹豫了半天才道：“哎呀，燕儿，要是别的事好办，可我一双手要照管两个奶娃娃，怎么做得过来？”乔燕道：“妈，我是说她犯了病，你才帮忙照顾一下小满，如果不犯病，就不会麻烦你老人家。再说，她的病是间歇性的，即使犯了，很快也会清醒过来！你就当张恤多了个妹妹吧！王秀芳一犯了病，我只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张健妈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道：“你都答应了人家，我还有什么说的？”乔燕见婆母同意了，便道：“谢谢妈！”
张恤吃饱了奶，乔燕让张健妈把他抱走了。张健便对乔燕笑着道：“你呀，你呀，我们真是前辈子欠了你的!”乔燕道：“你怎么这么说呢？”张健道：“怎么不是呢？你看你当了这么一个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第一书记，却把全家人都连累了！”乔燕急忙过去抱住张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你猜我上次想到了一句什么话？一人扶贫，全家奉献！”张健道：“不叫奉献，叫全家跟着受累！你知道我正准备跟你说什么吗？”乔燕红了红脸，道：“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张健道：“那你就想到一边去了！我想叫你自己带两天张恤，让妈回去一趟……”话还没完，乔燕马上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张健道：“没出事就不能回去？你算算，从你显怀到现在，妈都几个月没回去了，把爸一个人留在家里。年轻夫妻老来伴，难道不该让妈回去看看爸？”乔燕一听，一种愧疚的心理立即涌上了心头，便急忙对张健说：“你说得对，过两天，我一定让妈回去看看爸！”
第二天一早，乔燕等张健回去上班后，打开手机，发现金蓉在姐妹圈里发来一个文档链接地址，打开一看，她的两只眼睛不由亮了：原来是亚琳妹妹写大姐村上那个杨英姿自强不息战胜贫困的一篇报道，标题是《远方来的姑娘——记天盆乡黄龙村“脱贫攻坚之星”杨英姿的脱贫事迹》。文章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标题是《山村外来妹》，第二部分标题是《天降厄运》，第三部分标题是《挑战命运》。前面两部分大姐已经给她们讲过了，乔燕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部分。在最后一部分中，乔燕被下面一段话吸引住了：
第一年，英姿的鸡确实是养成功了，却遇到了市场销售的难题。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鸡卖不出去，英姿着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没有办法，她只好亲自跑到县上几个市场上，四处去问那些鸡贩子收不收购土鸡，鸡贩子不成，又去问那些杀鸡馆。最初，她只是去市场打听打听，没带鸡去。那些杀鸡馆老板要她把鸡带去看看，第二天她又带上几只鸡去。那些杀鸡馆老板一看，借口说鸡太小了，不要。她不甘心，见县里不行，又赶车去了市里，在市上几个农贸市场去对那些老板求爷爷、告奶奶。最后一个老板发了善心，答应收购她的鸡，但每斤只给她十元钱。十元钱？英姿一听，天啦，连饲料钱都没卖回来！那时土鸡的价格要卖到二十五元一斤，这不是乘人之危吗？英姿没答应，继续到处去碰运气。也许是她的虔诚、勇气和毅力感动了上天，上天这次照顾了她——朝阳杀鸡场一个老板同意可以按二十三元钱一斤收购母鸡，英姿接受了这个价格。但就在这个时候，又突然闹起了禽流感，市场上要检疫证，老板要她把鸡喂到过年后才能来拉。没办法，英姿只好继续把鸡喂到了春节后。在这期间，英姿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老板改变了主意。幸好，这个老板还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春节过后，便来把她的鸡拉走了。
看完这段文字，乔燕一下对这个自强不息的外来妹子肃然起敬。那天，大姐只讲了英姿姐的成功，却没有给她讲这些成功背后的故事。细细想来，一个人的成功背后一定蕴藏了许多艰辛，正因为有了这些艰辛，故事才能更教育和感染人。幸好亚琳妹妹把成功背后的故事给挖出来了。
文章最后一段话，更让乔燕为英姿高兴不已：
英姿的父亲在宣布和女儿断绝关系八年后，听说女儿这儿条件改变了，女儿家里的环境也好了，不相信，又亲自跑来看。一看，果然是这样：漂亮的小洋楼，整洁干净而美好的环境。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些年虽说赌气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可内心时时刻刻在挂念着她。现在见女儿这儿条件好了，也放了心，便也原谅了女儿当时的“忤逆”。尤其是当他看到各级媒体上报道的女儿的优秀事迹和挂在墙上的奖状，做父亲的既感到一种骄傲，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老人喊一声“女儿”，英姿叫一声“爸”，八年的思念与悔恨，都在那一声深情的呼唤中，父女从此冰释前嫌。重新拾回父爱母爱的英姿，被父亲接回老家住了几天。她告诉我说：“回去看见那些熟悉的路，熟悉的人，想起小时候的事，犹如梦中！”
她没敢在娘家多耍，只住了几天就回来了，因为她得赶快回家照顾公公和婆婆。采访最后，英姿告诉我，她打算明年无论如何要把儿子带到医院去，给他把晶片安上，让他早一天看到光明，早一天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和学习。
真诚地祝福英姿明年能实现让儿子眼睛复明的愿望！
看到这里，乔燕突然发起呆来。由英姿自强不息的事迹，她想到了金蓉告诉她的那个残疾人办养殖场的事。她一直说去看看，何不趁这时去参观一下呢？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种艰苦奋斗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呀！如果贺家湾人都能学到这种精神，还愁摆不脱贫困吗？这么想着，便掏出手机，给金蓉打起电话来。
乔燕是被张健用他们那辆吉利轿车送到石桥镇去的。起初，乔燕想叫金蓉回城，然后两人一起去她的红花村，金蓉却说：“燕儿妹妹，我回来不了，你自己来吧。公交车直接开到镇上，我在镇上等你！”乔燕以为金蓉真在忙村上的事，心里为她这种忘我工作的精神感动，便道：“好，金蓉姐姐，明天我们在镇上见！”张健听说乔燕要坐公交车去见她的好朋友，便道：“我送老婆大人去吧！”乔燕问：“你不上班呀？”张健道：“路不远，来回一个小时，我把你送去了再回来上班！”乔燕便高兴地说道：“那就谢谢老公了！”张健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娶了一个第一书记做老婆呢？”说着又模仿起乔燕的声音来，继续道，“一人扶贫，全家受累——”说得乔燕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过去在张健的肩上捶打起来。
红色吉利刚开进石桥镇，乔燕一眼便看见金蓉已经在路口等着了，旁边停着她的那辆“路虎”摩托车。张健刚把车停下来，乔燕便跳下车，一边喊，一边朝金蓉跑了过去。金蓉也一边对乔燕挥手，一边跑了过来。接着，两人像久别重逢似的紧紧抱在了一起。张健等她们亲热完了过后，才从车里伸出头对乔燕大声说：“我下午下了班来接你！”乔燕听了还没答话，金蓉却对张健说：“你两口子真是，一晚上不在一起就不行呀？我今晚上就不准她回来！”说完又对乔燕说，“燕儿你可别重色轻友，今晚上就陪姐姐聊天，看他怎么样!”几句话说得张健绯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回答。乔燕在金蓉肩上打了两下，嗔怪地道：“我打你个疯婆子！你忘了张恤还在吃奶吗？”张健见两个女人疯闹，也不说什么，调转车头开走了。
嬉闹了一会儿，金蓉才对乔燕问：“我们现在就去看吗？”乔燕道：“你难道不先给我介绍介绍这个养殖户的基本情况？”金蓉从包里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报纸来，递到乔燕面前道：“都在这上面，你自己看吧！”乔燕一看，原来是一份市报，她翻到第三版，看见一个通栏标题：《自力更生摘穷帽，脱贫奋进谱凯歌》，下面副标题是《——记石桥镇红花村养猪大户余文化先进事迹》。标题左上角配了一幅照片：一个满脸皱纹、目光慈祥的老人，正咧开嘴唇对着乔燕笑，那笑既有几分憨厚，也带着一点儿僵硬。乔燕一见，便道：“哦，高山上挂喇叭，原来还是有名（鸣）有名（鸣）又有名（鸣），可我怎么还不知道呢？”金蓉道：“你不读书不看报，怎么能知道呢？”乔燕忙道：“胡说，我怎么会不读书不看报呢？这只证明你们宣传得不够！”说完却又红着脸说，“不过说实话，现在大家都看手机，真没多少人去读报纸了！”金蓉道：“我告诉你，人家也是市里表彰的‘脱贫攻坚之星’和县里的‘脱贫致富光荣户’呢！”一听这话，乔燕便有点迫不及待地对金蓉说：“那我们先去看看。这个我拿回去慢慢学习！”说着将报纸折叠起来放进了包里。
金蓉道：“那好，你坐稳，摔倒了我可不负责！”两人上了摩托车，金蓉将车发动起来，一加油门，摩托车便“突突”地朝前驶去。驶出石桥镇几公里后，往左拐上一条上山的山间公路，接着就是一路盘旋而上，忽而左拐，忽而右转。乔燕的身子随着摩托车的倾斜而不断左右晃动。她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金蓉的腰。金蓉感觉出了她的紧张，便在前面大声叫道：“你害怕什么？这样的路我一个月少说也要跑十趟八趟，我就是闭着眼睛开也不会出问题！”乔燕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大约开了四十来分钟，摩托车在一座干净整洁的老式穿斗房子前面停了下来。
金蓉停好车子，冲屋子里叫了一声：“余大爷——”随着金蓉的喊声，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腋下架着双拐的中年男子。乔燕估摸他年纪在六十岁上下，粗糙而有些黝黑的面孔上面，布着细密的皱纹，一头硬茬茬的短发。上穿一件劳保服似的半旧蓝色上衣，下面一条灰黑的也是半旧的裤子，上面布满了泥土的点点斑渍。因为下肢明显比上身短，他不得不把裤腿卷了好几道。脚上一双黄色的解放胶鞋，鞋帮和鞋底都沾了泥土。和刚才报纸上的照片比起来，他明显地要苍老一些。乔燕知道，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残疾山民，无疑便是余文化了，于是便走过去亲切地叫了一声：“余大爷，你好！”余文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金蓉便指了乔燕对他道：“余大爷，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我的好朋友、黄石镇贺家湾第一书记乔燕乔书记！”余文化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憨厚的笑容，对金蓉和乔燕道：“姑娘，屋子里坐吧！”说罢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打头走了。
乔燕随他走到客厅里一看，虽然这是一座老式房子，但还很结实牢靠，墙壁也是粉刷过的，显得很洁净。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显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等着她们。一走进屋子，余文化便要去给她们倒茶，乔燕见他行动不便，拉住了他。金蓉像半个主人似的，马上去给乔燕倒了一杯茶来。乔燕坐下来朝屋子里一瞥，竟然看见堂屋左边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有几摞厚厚的书。她好奇地走过去一看，竟全是畜牧养殖方面的：有一般的科普小册子，如《养猪指南》《饲料配方手册》《猪病误诊误治及纠误》等；也有大部头的如《兽医处方手册》《兽药手册》《现代猪病诊断及防治》等。乔燕立即对余文化问：“大爷，这些都是你看的书？”余文化笑了笑，显得有点腼腆，然后才道：“没事的时候，我就翻翻嘛！”乔燕拿起一本《白话解药性歌诀四百首》，问：“你能看懂吗？”余文化道：“开始不懂，但经常看，加上慢慢摸索，就懂了！”乔燕还要问，金蓉道：“余爷爷现在的养猪场，无论是防疫还是猪疾病的治疗，都是他自己在搞，从没找过外面的兽医。不但如此，他还给其他的生猪养殖户搞防病治病呢！”又对余文化说，“余大爷，你就把你的经历讲给我这位好妹妹听听吧!人家专门从大老远来，就是向你学习的！”那老头听了这话，又露出了几分为难的样子，道：“哎呀，姑娘，你叫我干活儿可以，叫我说话，我真不知说什么呢？”乔燕忙过去坐在他身边，道：“大爷，你别着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是你经历过的事，你都可以讲给我听！”余老头听了这话，又想了半天，才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