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都城被陷，幼主被掳
会稽县尉郑虎臣听说福王赵与芮的命令后，请愿充当监押官。原来，郑虎臣的父亲曾经被贾似道陷害，发配到了远方，所以郑虎臣一直想要报仇。凑巧碰到这个差事，当然乐于奉命，于是押着贾似道启程。那时，贾似道正在建宁府的开元寺中，身边还有十几个小妾。郑虎臣赶到后，命人将小妾驱散，责令贾似道立即上路。在路上，郑虎臣命轿夫将顶盖掀去，让贾似道在烈日中暴晒。一天，他们来到一座古寺，见墙壁上有吴潜南行时所题的诗句，郑虎臣便指着诗句对贾似道说：“贾团练！吴丞相怎么会来这里？”贾似道非常羞愧，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久，他们坐上了船，到达南剑州的黯淡滩时，郑虎臣让贾似道看看这河水，并说：“这河水这么清澈，你可以自尽了！”贾似道以没有接到朝廷的命令为由，拒绝自尽。后来，他们走到漳州木绵庵，郑虎臣说：“我为天下杀贾似道，死也无憾！”于是，他趁贾似道如厕的时候，将他杀死在了茅厕。先前，贾似道当权的时候，曾经梦见一位神仙带着一个人对他说：“这个人姓郑，将来就是要你命的人！”当时，郑师望刚刚被起用，贾似道怀疑这个人就是他，便找了个借口将他外谪。不料最后竟然死在郑虎臣的手中，可见生死都有定数，并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虽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是像贾似道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此时不死，更待何时？贾似道被杀后，南宋朝廷命王爚为平章军事，陈宜中、留梦炎为左、右丞相，并兼枢密使，统领各路军马。陈宜中还没有显贵的时候，跟黄镛等人弹劾丁大全，被发配到了远州，当时人称“六君子”。后来丁大全被贬，陈宜中官复原职，渐渐地官居要职。后来，贾似道在芜湖丧师，陈宜中还以为贾似道已经死了，所以才奏请追究贾似道的罪名。他本来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听说郑虎臣擅自杀害贾似道，便命人将郑虎臣逮捕下狱，竟然将他给杀了。他还请求将贾似道归葬家乡，太皇太后谢氏还以为他存心忠厚，所以事事依从。
朝廷命张世杰统领各路兵马，分兵抗拒元军。可是，元兵步步紧逼，临安一天接到几次警报，不得不格外戒严。同知枢密院事曾渊子、左司谏潘文卿、右正言季可、两浙转运使许自、浙东安抚使王霖龙、内侍陈坚、何梦桂、曾希颜等十几个人相继逃走。签书枢密院事文及翁、同签书院事倪普故意唆使台谏弹劾自己，可是奏折还没有递上去，他们就跑了。太皇太后听说百官纷纷逃跑，便下诏三令五申，如有再逃者严惩不贷。诏书虽然下达了，但是朝中百官仍然有逃跑的。大家顾命要紧，有几个忠君爱国的志士肯出来支撑危局呢？最可笑的是边境守将竟然仗着一把利剑，乱杀外使。原来，元礼部尚书廉希贤和工部侍郎严忠范带着国书抵达建康与伯颜相见，后来，他们出使南宋，被宋境的守将斩杀。宋廷得知后，知道惹了大祸，急忙派人到元军中解释说：“杀害贵国使臣的事情是边将做的，朝廷实在不知道，我们会依法治罪的，还希望贵国能罢兵修好！”于是，伯颜又派使臣前往临安，使臣路过平江的时候，又被守将杀死。伯颜怒上加怒，派兵四处攻掠，收降了常州。后来，阿里海涯又攻入岳州，安抚使高世杰战败，投降了元军，不久被阿里海涯杀死。元军接着又进破沙市城，监镜司马梦求自缢身亡。京、湖宣抚使朱祀孙和副使高达听说元兵接连攻陷州城，已是忐忑不安；等到阿里海涯转攻江陵，高达又屡战屡败，索性二人一起归降了元军。阿里海涯进入江陵城后，命朱祀孙传檄文给部下，劝他们归附。于是，湖北的各个州郡相继献降，荆南全部被元军占有，伯颜没有了西顾之忧，便安心东下。
另一方面，阿朮进兵扬州，他派部将李虎拿着招降书进入扬州城，宋制置使李庭芝将招降书焚烧，并斩杀了李虎。阿朮非常恼怒，兵临扬州城下。李庭芝派统制姜才出战，姜才骁勇，将敌军击退。阿朮又进攻扬州南门，李庭芝登城御敌，双方一攻一守，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宋将刘师勇本来是个百姓，因为屡立战功，做了濠州团练使，后来，他率众收复了常州，被升任为和州防御使，帮助知州姚訔守城。没过多久，浙东的各路兵马也来援助。张世杰召刘师勇、孙虎臣等人在焦山会师，为扬州声援。途中，他们听说成都安抚使咎万寿投降了元军，两川的郡县也大多投降。张世杰更加觉得孤危，于是决定跟元兵决一死战。他将十条船拼成一个方阵，用石墩固定在江中，以示死战的决心。阿朮登上石公山，望见宋军的阵势，微笑说：“这阵一烧就乱了。”于是他挑选了一千弓弩手，分成两路，夹射宋师；自己由中路进攻，跟宋师交战之际，下令用火箭接连射击。宋师的船都被石墩固定，不能移动，最后篷樯俱毁，烟火弥漫。宋军进退两难，除了投江自尽外，别无他法。元将张弘范、董文炳等人又用精兵横扫过去，杀得宋师七零八落。张世杰见兵败如此，只好率军逃跑，丢掉了七百多艘战船。刘师勇回到了常州，孙虎臣回到了真州。
张世杰上表请求朝廷增派援兵。这个时候，朝廷内部的执政大臣因为意见不合，互相排挤，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张世杰呢？当初张世杰出师的时候，平章军事王爚上书说：“陈宜中、留梦炎两位宰相应该派一个人前去督军，否则自己出马。”陈宜中心怀忌恨，暗中阻止王爚的提议。后来，张世杰在焦山兵败，王爚又进谏说：“只有朝廷派遣大臣到前线督军，才能有战胜敌军的希望。可是，朝廷不听臣的意见，导致张世杰兵败焦山，试问国家现在还能承受得住几次战败呢？臣既然不能恪守职责，挽留时局，乞求陛下罢免臣平章国事一职。”太皇太后不同意。
不久，太学生刘九皋等人又上书弹劾陈宜中，历数他擅权误国的罪行，说他不亚于贾似道，可是朝廷依然没有理会。陈宜中听到风声后，偷偷地离开了。太皇太后派人前去召唤，他始终不肯前来。没办法，太皇太后只好将刘九皋等人批捕下狱，并罢免了王爚，借此来安抚陈宜中。当时陈宜中已经回到了温州，太皇太后亲自写书信给陈宜中的母亲杨氏，命她催促陈宜中入都，陈宜中这才勉强回朝赴任。当时左丞相的职务空虚，太皇太后想要召李庭芝入朝担任，可是李庭芝正在驻守扬州，不能离任。后来又召夏贵为枢密副使，兼任两淮宣抚大使，夏贵也推辞不受。当初文天祥提兵进京勤王，久久不见派遣。陈宜中回朝后，命文天祥为平江知府，命李芾为潭州知府。文天祥临行时，特地上疏请求朝廷建立四镇，抵御元军。陈宜中和留梦炎见到这道奏疏后，都以工程浩大不好实施为理由，搁置不答。文天祥只好叹息而去。
元统帅伯颜从建康渡江，分兵三路同时东下。阿剌罕、奥鲁赤率领右军，从四安镇赶到独松关；董文炳、姜卫率领左军走江阴这条路，直奔华亭，命范文虎为先锋；伯颜自己带着中路大军进逼常州，命吕文焕为先锋。元军水陆并进，约定在临安会师。文天祥来到平江后，正好碰上常州被围，他急忙派遣部将尹玉、麻士龙、朱华，跟陈宜中派来的张全会师，前去支援。麻士龙跟尹玉陆续战死，张全跟朱华不战而退，常州援绝势孤，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与刘师勇一同防守。伯颜派人前去招降，始终不见回应。伯颜招募城外的百姓运土，构建城堡。建成以后，他又下令杀掉百姓煎膏取油，做成火炮轰城，常州城中危急万分。伯颜召集帐前各军下令攻城，将士们奋勇争先，四面并进，没多久常州城就被攻陷了。姚訔、陈炤都力战身亡，王安节被捉，也不屈遇害。伯颜下令屠城，城中军民被屠戮殆尽。只有刘师勇带着八名骑兵突出重围，奔往平江。元将阿剌罕攻克了广德军四安镇，不久又进军攻陷隆兴，连拔江西十一座城池，直逼抚州、建昌。
江西的各个郡县被元将阿剌罕相继攻陷，随后元军进逼独松关，守将张濡闻风逃去。南宋朝廷非常恐慌，急忙敦促文天祥进京保卫。文天祥跟张世杰商议说：“淮东的防守还算坚固，闽、广都捏在我们的手里，如果跟他们血战到底，或许能够成功。那时，我们再命两淮的兵马截击敌人的后路，也许还能挽救时局。”张世杰非常同意，上奏宋廷。偏偏陈宜中进谏太皇太后，说出师的事情务必要慎重，竟然将他们的建议搁置在一边。左丞相留梦炎不告而别，陈宜中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求和这条下策，他派遣工部侍郎柳岳跟元军通好。柳岳来到无锡见到伯颜后，哭着说：“我朝皇帝还小，现在还在服丧，自古以来礼不伐丧，贵国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况且先前失信背盟，都是出自贾似道一人之手，如今贾似道已经伏诛，贵国应该原谅我朝了。”伯颜愤然说：“你国三番两次地杀害我国的使臣，所以我国才兴师问罪。先前你朝太祖曾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先后灭了吴越的钱氏和南唐的李氏，何曾手下留情？况且你国本来就是从小孩儿手里得到的江山，现在在幼主手里丢去，天道轮回，何必多言！”柳岳无话可说，只好回去了。后来，伯颜进入平江，陈宜中又派正少卿陆秀夫以及兵部侍郎吕师孟跟柳岳再次前往元军，表示情愿称侄纳币，或者还可以称孙。临行前，陈宜中嘱咐吕师孟转告吕文焕，乞求他在伯颜面前说些好话，劝他通好罢兵。吕师孟是吕文焕的侄儿，满以为这次可以达成和议，哪知伯颜仍然不肯答应。陆秀夫等人返回后，陈宜中劝太皇太后奉上降表求封为小国。太皇太后只知道哭哭啼啼，一点主见都没有，她将国家大事全部交付给陈宜中决断。陈宜中命直学士院高应松起草降表，高应松誓死不从，只好改命京局官刘褒然起草。降表写好以后，陈宜中派遣柳岳带着降表前往元军大营。不料柳岳走到高邮嵇家庄的时候，竟然被当地人给杀死了。
元兵步步紧逼，宋廷非常惶恐，好不容易熬过了残年。德祐二年的元旦，宫廷内外都寝食不安，也没有心思庆贺元旦了。过了一日，忽然接到湖南的警报，说潭州已经失守，湖南镇抚大使兼知州李芾殉难。原来，当时潭州被阿里海涯围攻了三个多月，李芾竭力拒守，经历了大小十几战，都没能打退敌军。阿里海涯见久攻不下，便凿开堤坝往城里灌水，潭州城人心惶惶，危在旦夕。各将士哭着对李芾说：“事已至此，我等应当为国捐躯，可是城内的百姓却是无辜的，不如开门献降吧？”李芾怒斥道：“国家平时高官厚禄地供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保家卫国。你们的任务是死守此城，其他的事情你们不必多言，否则我先斩了你们！”各将无言而退。元旦这一天，天还没有亮，元兵就像蚂蚁一样涌了上来。不久，潭州城就被攻陷了。李芾对部将沈忠说：“城门已破，我也不会苟活。你马上去杀光我的家人，免得被敌人侮辱，然后再来杀掉我。”沈忠哭着不肯领命。李芾严令照办，沈忠勉强答应。李芾当下召集家人，取来美酒，跟他们一起饮用。喝到半醉的时候，便下令沈忠动手。沈忠含泪将李芾的家人一一杀掉，最后也将李芾杀死。沈忠放了一把大火后，回到家中杀死自己的妻儿，放声痛哭后自刎身亡！李芾的部将陈亿孙、颜应焱相继自尽。潭州百姓也大都举家殉难，城里的水井都被尸体填满了。阿里海涯进城后，传檄文给各个州郡，袁、连、衡、永彬、全道、桂阳、武冈各个州县望风归降，湖南大震。
宋廷接到警报后，追封李芾为端明殿大学士，赐谥号忠节。都城中戒备更加严密，谣言四起。参知政事陈文龙、同签书枢密院事黄镛又相继逃走。朝廷命吴坚为左丞相，常楙为参知政事。那天中午在慈元殿宣诏的时候，文臣只来了六个人。不久常楙又逃走了。后来，又听说嘉兴知府刘汉杰、安吉州守将吴国定举城降元，知州赵良淳跟提刑徐道隆先后殉难。太皇太后整天惶惶不安，便有了向元朝称臣的想法。陈宜中假模假样地装做很为难的样子，太皇太后潸然泪下，说：“只要能够保存祖宗社稷，称臣就称臣吧！”于是她派遣监察御史刘岜到元军奉表称臣，并表示愿意每年献上二十五万两白银、二十五万匹绢布。伯颜还是不肯答应，一定要南宋皇帝、大臣出城投降。刘岜没有办法只好回去禀报。太皇太后召集群臣商议，文天祥请朝廷命吉王、信王分别镇守福建、两广，以图东山再起。朝廷于是晋封吉王赵昰为益王，任福州通判；信王赵昺为广王，任泉州通判。第二天，宋廷听说伯颜已经抵达皋亭山，跟阿剌罕、董文炳各军会师，前锋直逼临安府北新关。文天祥、张世杰联名上疏，请求将三宫转移到海上，自己带着众人背水一战。陈宜中认为太过危险，于是跟太皇太后秘密商议，派监察御史杨应奎带着传国玉玺和降表，投降元军去了。降表上说：
宋国主臣顯，谨百拜奉表言：臣眇然幼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劳兴师问罪，臣非不能迁避以求苟全，只以天命有归，臣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现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死。伏望圣慈垂念，不忍臣三百余年宗社，遽至陨绝，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伯颜接受了玉玺和降表后，将杨应奎遣回，并命他为传话人，让首相陈宜中出来商议投降的事情。不料陈宜中竟然在当晚逃走了。张世杰、刘师勇等人因为朝廷不战而降，非常愤懑，转入海上。元遣派都统卞彪劝降张世杰，张世杰割下卞彪的舌头，在中子山将他车裂。刘师勇忧患成疾，纵酒而亡。事情到了这一步，太皇太后只能将投降进行到底，她命文天祥为右丞相，跟左丞相吴坚一起赶赴元军大营，商议出降的事情。文天祥和吴坚见了伯颜，文天祥说：“北朝若能保全南宋这个小国，那就请退兵到平江或者嘉兴，然后再议岁币和犒师的费用，这样北朝也能全师而还。如果北朝非要毁灭宋朝的社稷，恐怕淮河、浙江、福建、两广一带的人还会拼死抵抗，到时兵连祸结，胜负难料！”伯颜见他出言不逊，便将他扣留在军中，只放吴坚回都。伯颜当即改临安为两浙大都督府，命忙兀台以及降臣范文虎入城治事，然后再命张惠、阿剌罕、董文炳、张弘范、唆都等人封掉府库，将史馆、礼寺图书以及各个部门的大印全部收缴，罢掉官府以及侍卫军。后来，他们又索要宫女、内侍以及乐官，宫女大多跳水身亡。太皇太后命贾余庆为右丞相，刘岜同签书枢密院事，与左丞相吴坚、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等人，一起充当祈请使，赶赴元国都城。这一行人先到伯颜的军营，伯颜带出文天祥跟吴坚等人坐在一起。贾余庆一味地谄媚伯颜，文天祥呵斥他忘恩负国，并责怪伯颜背信弃义。吕文焕在旁边劝解，文天祥起身呵斥吕文焕：“你身受国家厚恩，不能以死相报就算了，竟然还助纣为虐！”吕文焕无话可说。伯颜一面让文天祥跟着祈请使一同北行，一面进驻钱塘江沙上。钱塘江本来有大潮，每天都会来两次，临安人都指望波涛大作，将敌兵席卷一空，谁知道潮水竟然三天都没来。大家都认为天意亡宋，只能相率叹息一番。
伯颜听说益王、广王已经离开临安，便派遣范文虎率兵向南追击。驸马都尉杨镇本来跟随这两位王爷一同起行，听说元兵追上来了，又带着几个人返回了临安。临行前他跟二王作别说：“我去拖住元兵，你们赶快走！”他们半路上遇到范文虎，谎称二王已经逃得很远了。范文虎带着杨镇返回禀报。伯颜到了临安城后，制造了元字大将的旗鼓，带着左右四处巡城；他们还观看了钱塘江的大潮；接着他们又登上狮子门，俯瞰临安的盛景。福王赵与芮手下的一些将领从绍兴回来，伯颜好言抚慰，让他们随皇帝赵?以及全太后到元都觐见元主，并派遣使者入宫宣诏，免去一切礼节。德祐二年三月丁丑日，伯颜带着皇上赵?以及全太后、福王赵与芮、沂王赵与猷、度宗的母亲隆国夫人黄氏、驸马都尉杨镇等人，一同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