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王安石变法
西夏战事平定后,王安石得到神宗的赏识,渐渐显露锋芒,便想要变法维新,炫人耳目。那时,宋朝连年向契丹进贡,还要赏赐西夏岁币,再加上一些地方叛乱,需要派兵镇压,国库的存银已经所剩无几了。神宗年轻气盛,想把富国强兵作为首要任务。王安石看出了神宗的意图,所以处处迎合上意,大谈理财变法富国的想法,煽动神宗。熙宁元年冬天,神宗准备到南郊祭天。因河北发生旱灾,国库耗尽,因此辅臣请求神宗在南郊祭天之后,不要再遵循古例,大加赏赐。神宗召集学士商议,司马光说道:“赈济灾民,节省开支,是当务之急!辅臣们的建议很有道理,应该照办!”王安石却不以为然,说:“国库空虚,钱财不够使用,是因为不善于理财。如果一味地节省开支,而不增加收入的话,终归是没什么用的。”司马光反驳道:“什么叫善于理财?无非是向百姓敛财罢了。”王安石争辩道:“不用增加赋税,国库却能富足,这才算理财的好手。”司马光笑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每年全国上下创造出来的财富基本维持在一个定值,官府多收一分赋税,百姓就少一分。如果想方设法从百姓那里捞钱,那还不如明目张胆地抢呢?汉武帝在位时,桑弘羊曾经用这种言论诓骗过汉武帝,司马迁用了许多笔墨责斥桑弘羊,讽刺汉武帝,你难道不知道吗?”王安石不肯服软,仍然争论不休。神宗说:“朕的想法跟司马光相同,但是一点点赏赐如果很吝啬的话,未免有失体统了。”于是,神宗没有听从辅臣的建议,还是像往年一样遍行赏赐。
不久,郑国公富弼从汝州觐见,神宗准许他乘坐马车到殿门前,并让他的儿子扶着他进来,一切礼节都可免掉,赐座相谈。神宗开口道:“爱卿老成练达,定有高见,朕想要定国安邦,不知爱卿有什么好的建议?”富弼回答道:“陛下作为天下之主,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讨厌什么东西,都不能让别人察觉出来,否则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就会乘机献媚。陛下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让他们琢磨不透,这样才能不被他人所乘。”神宗又问:“北方有强大的契丹,对我中原虎视眈眈;西边有西夏时常犯边,非常可恼。朕继承祖业,资历浅薄,志在富国强兵,朕该怎么做?”富弼回答:“陛下刚继任不久,对国家大势还不够了解。当务之急应该广布恩德,树立威信,对外宣称愿意二十年不起刀兵,然后再谋发展。”神宗犹豫了半天,对富弼说:“朕还有很多事情请教爱卿,爱卿就留下来辅佐朝政吧!”富弼摇头说:“臣年事已高,不能胜任了,还是准许老臣告老还乡吧!”随后,富弼辞别神宗,返回家乡。
熙宁二年二月,神宗又召富弼入朝,拜他为司空兼侍中,并特赐府宅。富弼上表推辞,神宗多次下诏召他前来,富弼只得奉旨前往。在路上,富弼听说京师发生地震,神宗以为天意如此,下令削减赋税,取消歌舞,节俭开支,富弼非常欣慰。唯独王安石进言说:“灾祸是上天注定的,不关人的事。”富弼不禁叹息道:“比天子大的只有老天,现在王安石教陛下不惧天理,还有什么事情不敢教唆陛下的呢?我不能坐视不管!”随后,他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呈给神宗,说了很多辨别忠奸的话,等到神宗召见他的时候,他又说了很多话,无非是在隐斥王安石。
神宗虽然任命富弼为同平章事,但心里总是忘不了王安石,打算提拔他做参知政事。正赶上唐介有事上奏,神宗就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唐介说王安石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不堪大用。神宗就问:“王安石是文学修养不够呢,还是权谋不行,或者是吏治方面不行呢?”唐介说:“王安石的文采自然没得说,但是他这个人喜欢高谈阔论,模仿古人,如果让他做参知政事,必定会生出许多变端,还望陛下三思!”神宗没有回答,但是脸上已有不悦之色。
唐介退出后,对曾公亮说:“皇上如果真的重用王安石,天下一定会大乱,诸位就拭目以待吧!”曾公亮本来就推崇王安石,当然不会在意这番话。没过多久,神宗又问侍读孙固,王安石能否担任宰相,孙固答道:“论文采,王安石无人能及,如果让他做台谏侍臣必定能够称职;为宰相者,心胸必须大度,王安石嫉贤妒能,气量狭小,怎么能胜任呢?陛下如果真想求得贤相,臣心中倒是有三个人选,一个是司马光,一个是吕公著,一个是韩维。”神宗不听,最后还是任命王安石做了参知政事。
王安石做了参知政事后,入殿叩谢皇恩,神宗对他说:“朝中有很多大臣都说爱卿只懂学术,不懂政治,更不通人情世故,不知爱卿怎么觉得?”王安石为自己辩解道:“只有精通学术才能兼通政事,臣一片赤诚,请陛下详察!”神宗道:“那照爱卿说来,要想精通政事,需要做什么呢?”王安石答道:“改变陈规旧矩,建立新法度才是当今的要务。”神宗点头称赞王安石又说:“立国之本,首先在于理财。周朝设立泉府等官职,就是为了收拢权力,以便变通民利。后世只有汉朝的桑弘羊、唐代的刘晏有过这种想法。现在如果想要理财,必须效仿古人,设立泉府制度,将权力收回。只有权力在握,才能在政治上畅通无阻。”神宗说道:“爱卿所言极是。”王安石又接着说:“古语有云,‘为政在人’。但是善于理财的人才非常难得,而且还要得到大家的支持,如果得不到大家的支持,就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可想而知,理财之难,难如上青天。当年尧委任大禹一人治水,朝中多有反对之声,但是尧顶住压力,给予大禹莫大的鼓励和信任,这才使得大禹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治住了洪水。”神宗犹豫道:“朕知道了,爱卿先去把条规议定完毕;朕过目后,如果合理,朕会下令依次施行!”王安石领命而出。
第二天,王安石奏请设立三司条例司,从中变通旧制,调剂权力。然后又举荐知枢密院事陈升之与他一同办事。神宗准奏,命王安石、陈升之二人负责三司条例司,并让他们自己选择下属官吏。王安石引用吕惠卿、曾布、章惇、苏辙等人分管事务。吕惠卿曾经担任真州推官,入朝以后跟王安石一拍即合,心意相通。王安石称赞他为大儒,事无大小都要与他商议,关系非常紧密。曾布是曾巩的弟弟,为人非常圆滑,他清楚王安石正在得宠,所以事事迎合王安石,王安石也视他为心腹。这些人与王安石悉心商议后,总共定出了八条新的法规,自言其中六条可以富国,另外两条可以强兵。
富国的六条法规:
农田水利。奖励各地开垦荒田兴修水利,建立堤坊,修筑圩埠,由受益人户按户等高下出资兴修。如果工程浩大,受利农户财力不足,可向官府借贷“青苗钱”,按借青苗钱的办法分两次或三次纳官,同时对修水利有成绩的官吏,按功绩大小给予升官奖励。凡能提出有益于水利建设的人,不论社会地位高低,均按功利大小酬奖。此法是王安石主张“治水土”以发展农业,增加社会财富的重要措施。
均输。要求发运使必须清楚东南六路的生产情况和北宋宫廷的需求情况,依照“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原则,必须在路程较近的生产地采购,节省货款和转运费。另外,还赋予发运使一定的权力,使他们能够斟酌某时某地的具体情况适当地采取一些权宜措施。这就减轻了纳税户的额外负担,限制了富商大贾对市场的操纵和对民众的盘剥,便利了市民生活。
青苗。宋仁宗时,陕西百姓缺少粮、钱,转运使李参让他们自己估计当年谷、麦产量,先向官府借钱,谷熟后还,官称“青苗钱”。王安石、吕惠卿等据此经验,制定青苗法。它规定把以往为备荒而设的常平仓、广惠仓的钱谷作为本钱。每年分两期,即在需要播种和夏秋未熟的正月和五月,按自愿原则,由农民向政府借贷钱物,收成后加息,随夏秋两税纳官。实行青苗法的目的,在于使农民在青黄不接时免受兼并势力的高利贷盘剥,并使官府获得一大笔“青苗息钱”的收入。
免役。废除原来按户等轮流充当衙前等州、县差役的办法,改由州县官府出钱雇人应役,各州县预计每年雇役所需经费,由民户按户等高下分摊。上三等户分八等交纳役钱,随夏秋两税交纳,称免役钱。原不负担差役的官户、女户、寺观,要按同等户的半数交纳钱,称助役钱。此法的用意是要使原来轮充职役的农村居民回乡务农,原来享有免役特权的人户不得不交纳役钱,官府也因此增加了一宗收入。
市易。在东京设置市易务,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这就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
方田。熙宁五年八月司农寺制定《方田均税条约》颁行。此法分“方田”与“均税”两个部分。“方田”就是每年九月由县令负责丈量土地,按肥瘠定为五等,登记在帐籍中。“均税”就是以“方田”的结果为依据均定税数。凡有诡名挟田,隐漏田税者,都要改正。这个法令是针对豪强隐漏田税、为增加政府的田赋收入而发布的。
强兵的两条法规:
保甲。其主要内容是乡村住户,不论主客户,每十家(后改为五家)组成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凡家有两丁以上的出一人为保丁,以住户中最有财力和才能的人担任保长、大保长和都保长,同保人户互相监察。农闲时集中训练武艺,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王安石推行保甲法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范和镇压农民的反抗,以及节省军费。
保马。规定百姓可自愿申请养马,每户一匹,富户两匹,由政府给官马或给钱自购。养马户可减免部分赋税,马病死则要赔偿。
这几条新法商议出来后,朝中正直的大臣没有一个赞成的。参政唐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与王安石争辩,王安石强词夺理,非说新法无懈可击,必能实用。而神宗向来庇护王安石,唐介愤懑交加,气得背上生了疥疮,没多久竟然病死了。神宗随即将王安石的新法依次颁布施行,并派遣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卢秉、王汝翼、曾伉、王广廉八人,分为八路到地方上巡行,查核农田水利的实施情况,商定赋税科率,徭役利害;接着又施行均输法,起用薛向为江、浙、荆、淮发运使,领均输平准,创行东南六路。两法颁行,朝中已是哗然,知制诰钱公辅、知谏院范纯仁等人都上奏说,薛向前番挑起边境兵祸,被坐罪罢黜,不应该起用。钱公辅还斥责王安石徇私枉法,惹得王安石很不高兴,竟然奏请神宗将他贬为江宁知府。宣徽北院使王拱辰、翰林学士郑獬、开封知府滕元发都遭到王安石的嫉妒,相继被贬。
王安石这一连串的做法,惹怒了御史中丞吕诲,他忍无可忍,便写了一篇奏章弹劾王安石。途中遇到司马光,司马光问他要去哪儿,吕诲毅然说道:“我要去弹劾那个搅乱朝纲的当朝红人,司马大人可否赞成?”司马光知道他指的是谁,吃惊道:“他深受陛下宠信,你前去弹劾,不是自取其辱吗?”吕诲叹息道:“王安石刚愎自用,党同伐异。如果继续让他这么胡闹下去,国事必败。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朝中上下永无宁日!我不管他是不是得宠,我非要参他一本,以泄心头之恨!”司马光说:“我正好要给皇上讲经,不妨同行吧!”
两人一起来到神宗面前,吕诲当场抽出奏章,递给神宗。神宗展开阅览,只见上面都是指责、痛骂王安石的话:
臣闻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诚恐陛下悦其才辩,久而倚畀,大奸得路,群阴会进,则贤者尽去,乱由是生。臣究安石之迹,固无远略,唯务改作,立异于人。徒文言而饰非,将罔上而欺下,臣窃忧之!误天下苍生者,必斯人也!
神宗正在信任王安石,怎么能看得进去?当他看到“误天下苍生者”一句时,不禁怒气冲天,将奏章扔在了地上。吕诲也不心慌,缓缓将奏折捡起来,大声说道:“陛下既然不信臣说的话,臣不愿意跟奸佞之臣同朝为官,请陛下将臣解职!”神宗也不多说,只命他退下。吕诲退出后,神宗当即下诏让他出任邓州知府。
范纯仁也上奏弹劾王安石,同样不见回应。范纯仁也请求解职,神宗下诏将他的谏官职位罢免,改为国子监。范纯仁不肯罢休,又陆续协同几位大臣,打算再拟奏折,弹劾王安石。忽然,王安石派人来到他的府上,传话给他说:“陛下打算任范大人为知制诰,请大人不要再为难我了。”范纯仁勃然大怒道:“他这是在利诱我吗?我家世代蒙受皇恩,怎会因荣华富贵卖主求荣呢?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定会将他扳倒!咱们等着瞧!”
果然,第二天,范纯仁在朝堂上抽出奏折,呈递神宗。突然见王安石入朝,面露凶色,疾言奏请废黜范纯仁。神宗为难道:“范爱卿无罪,就算外调,也应该选择一块好的地方,就让他出任河中知府吧!”王安石不便多说,只好悻悻而去。
范纯仁是范仲淹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哥哥名叫范纯祐。范纯仁曾经随同父亲镇守陕西,跟军中将士相处融洽,受人称赞。范仲淹被罢职的时候,他日夜侍奉在旁边,寸步不离。后来,范仲淹病逝,他的弟弟范纯礼、范纯粹依次做了官,都有所建树。范纯仁因为父亲的缘故,曾先后任县令、判官,很得民心。不久,他被提拔为侍御史,可惜在濮王受封之争中被外谪。后来又被召回京师,被任为谏官。这次又被贬为河中知府。
王安石在两法施行以后,又准备颁布青苗法。吕惠卿极力怂恿,苏辙却站出来反对。王安石问他为什么,苏辙答道:“把钱借贷给百姓,本来是想解救百姓的,但是难免有人铺张浪费,到了期限无力偿还。到时候官吏就会逼着追着讨债,如若不还,必定拳脚相加,鞭打施暴,这样救民反而变成害民了。”王安石犹豫了片刻,说:“这点我倒是没有考虑到,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于是,青苗法便被搁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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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神宗让王安石与司马光一同处理一件登州狱案。王安石和司马光各执一词,免不得又要争执。案子的经过是这样的:登州有一位妇人,父母将她许配给了一户人家;出嫁前,她听说未婚夫长得很丑,心里愤愤不平,竟然暗中携带尖刀,跑到未婚夫那里想谋害他;当时,她的未婚夫正在田边睡觉,她拔刀便刺,幸亏她的未婚夫没有睡着,听到动静后,慌忙起身躲避,才幸免于难;但是他在用手遮挡的时候,被砍掉了一根手指。
那男人随即报官鸣冤,知州许遵将这名妇女缉拿归案后,见她有几分姿色,确实与那男人不配,不免怜香惜玉起来,有意替那妇女开脱罪名。许遵令她承认犯罪经过,说自己会酌情宽大处理,那妇女当然领命。许遵奏闻朝廷,说该犯妇认罪态度良好,又有自首情节,希望朝廷能减免责罚。王安石和司马光到任后,司马光极力反对道:“刁妇谋杀亲夫,罪不可赦,怎么能减免罪责呢?”王安石争辩道:“犯妇既然已经自首,就应当宽大处理。”司马光又说:“该刁妇因未婚夫丑陋而要谋杀亲夫,实在可恶。她虽没有得逞,但是却造成了伤害。一码归一码,自首固然可嘉,但是恶大于善,理应重罚!”王安石还是不低头,说道:“如果自首不能减免罪行,那律文岂不是摆设?”
两人僵持不下,当即交与神宗判断。神宗向来偏袒王安石,这次也不例外。神宗同意王安石的建议,只将犯妇稍微惩罚了一下便释放了。文彦博、富弼等人谏阻,神宗不从,竟然还将谋杀致人伤残、如果有自首情节、可以适当减免罪责这条增加到法律中,交发刑部,奉为国法。刑部官员刘述不肯服从,将诏旨原封不动返还给了神宗。王安石大怒,奏请神宗将刘述罢官。刘述也不好惹,联合侍御史刘琦、钱顗等人一起上书弹劾王安石。
奏疏呈上后,王安石奏请神宗将刘琦、钱顗等人贬谪外地,将刘述打入大牢。司马光等人上疏力争,并为刘述等人求情。最后,神宗依照王安石的奏议,将刘琦、钱顗贬到浙东,殿中侍御史孙昌龄、同判刑部丁讽、审刑院详议官王师元都被坐罪,或被贬谪或被流放。还有龙图阁学士祖无择,因为与王安石意见不同,亦遭到黜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