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629年:文府惨案
十一月初三日,董其昌、黄宗羲正式向崇祯递交了会推内阁成员名单:拟递补吏部尚书方孔熠、格物部尚书宋应星、鸿胪寺尚书何如申、考功司左代办周永春、户部左侍郎宋琬、兵部右侍郎文柟、工部右侍郎徐亮采、理藩院右侍郎李化龙入内阁,人数一下子增加到了十五人,远远超过了之前预期,不管如何,持续近两个月的会推纠纷终于落下了帷幕。陆遥见朱由检并不是很高兴,便问道:“这件事不是办完了吗?怎么觉得你不是很高兴呢?”朱由检无不担心的说:“就因为这事办完了,我才担心啊,只怕东林党那些人已经盯上黄宗羲了,如今谁人不知道,他其实才是复兴书院的后台,这次会推阁员,更加让东林党意识到了复社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陆遥便问:“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打击复社?打击黄宗羲了?他们不敢吧,谁不知道黄宗羲是你的红的发紫的大红人啊。”朱由检摇摇头说:“自古党争,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所以我的意思是找个机会把黄宗羲外放出去,到地方上做几年,一来避避风头,二来增加一些地方行政的经验,若是在能立些军功,自然更好,好为将来入阁做准备。”陆遥便问:“那你准备把他外放到哪里?”朱由检想了想说:“具体我还没考虑清楚,眼看着就快到年根底下了,且等过了年再说吧。”
此时的文府,也正迎来一桩大喜事,文震孟的侄子、其弟文震亨之子文秉将要迎娶钦办皇家钱庄应天府国库管事、应天印钞厂管事张纯臣的小女儿,这张纯臣乃是北直隶河间张氏的族长,河间张氏是北直隶的名门望族,钦办皇家钱庄成立后,张纯臣当机立断,出资五百万两入股,这次能和长州文氏联姻,实在是强强联合的大喜事。
这喜事自然得到了两大家族的全力支持,喜事就定在十一月十六日,从初六开始,一波接一波贺喜之人就几乎将文府在京城的宅院踏破,谁不想巴结一下皇上的新贵呢,就连崇祯皇帝都派王承恩送来了贺礼,给足了文氏和张氏面子。
到了十六日这天,文府更是张灯结彩,文秉将张氏迎娶进门,各路抢着喝喜酒的更是络绎不绝,好不热闹,文震孟和文震亨亲自在府门迎接。
却说来贺喜的人群中,有一人很是显眼,不是旁人,正是黄宗羲的胞弟黄宗炎,如今刚过弱冠之年,拜嶯山先生为师,在复兴书院学习,以文采卓著而名动京城,因黄宗羲跟文家都是皇帝身边的新贵,所以他素来跟文秉称兄道弟、打的火热,知道文秉今日大喜,便跟好友顾炎武、龚鼎孳一起来府上拜贺。
文府上下自然知道他,便好酒好肉伺候着,又加上龚鼎孳等人连连劝酒,不由得就喝的多了些,龚鼎孳便道:“黄兄弟,一会儿咱们去文大哥房里闹喜去啊。”
顾炎武稍年长几岁,便劝道:“万万不可,咱们又不是人家族里的至亲,岂能如此造次?今日来拜贺,全了礼数也就是了。”龚鼎孳怎么会瞧得起顾炎武,便讽刺道:“你自然是不行的,但黄兄弟是什么人?况且咱们平日跟文大哥吟诗作对,便是亲兄弟也比不上的,如何闹不得?你可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黄宗炎此时喝了些酒,且素日又有黄宗羲的关系,旁人不由的多高看他几眼,夸赞他的文章,自然是恃才狂傲,便道:“宁人(顾炎武,字宁人)兄太过谨慎了,咱们不过随着他们族里的进去起个哄,吆喝几声也就是了,我岂是那般不懂分寸的?只是一点,且不要说给我兄长知道。”龚鼎孳便道:“这是自然的,黄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能用这些小事来打扰大人呢。”
果然,等文点、文侦等文氏族中跟文秉平辈的人去闹喜的时候,黄宗羲也有些醉意的进去跟着吆喝起哄,顾炎武在门口看着,也没见做什么出格的事,便稍稍放下心来,等文秉涨红着脸,把众人轰出来后,文秉便笑道:“都到外边去,且在喝几大碗!”有人便喊道:“文兄可别趁着咱们喝酒的功夫,偷偷去一亲芳泽啊。”又有人喊道:“对,必要再灌文兄几大斛。”文秉便有些醉意道:“好,好,今日我就陪大家多喝几杯。”文秉便在众人簇拥下,又去喝酒。
顾炎武也便扶着黄宗炎离开洞房,黄宗炎便道:“我想去小解”龚鼎孳便忙跑过来,扶住黄宗炎,他对顾炎武说:“我正好也要去小解,我陪着黄兄弟去就行了,你不如出去看看,马车是否到了,我看他也醉了,不如先把黄兄弟送回家。”顾炎武便只好去查看马车。
龚鼎孳扶着黄宗炎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忽然间,从一旁闪过两个身穿下人衣服的人,龚鼎孳将黄宗炎交给他们道:“且仔细着点,若办砸了,你们也别活着了。”两个下人点点头,接过了黄宗炎。
再说,文秉又被灌了几杯,这才醉意朦胧的往洞房而去,推开洞房,却不见烛火,文秉心中纳闷,便忙叫来婆子,点上烛火,屋里这才有点些亮光,不看还罢,一看便是火冒三丈,原来那新娘子就跟黄宗炎躺在婚床之上!
文秉的酒劲不由得醒了几分,旁边的婆子也吓得“哎吆”乱叫,忙出去喊人了,黄宗炎被声音吵的揉揉眼,睁开后便看到文秉,便有些纳闷的问:“文大哥怎么在这里?”
文秉被气昏了头,举起茶壶、茶碗什么的便扔了过去,新娘子这时也在昏沉中醒来,黄宗炎也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彻底懵了,文从简、文震孟、文震亨、黄宗羲等人也进了婚房,文点大喊一声道:“好大胆的贼人!竟然酒后淫乱婚房,罪不可恕!来人啊,给我绑了!”
几个家丁过来把黄宗炎绑了个结结实实,张氏在一旁只是哭泣,什么也说不出来,黄宗炎面色苍白,哆哆嗦嗦的说:“哥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干啊!”黄宗羲也是一脸铁青,骂道:“白念了今年圣贤书的腌臜!嶯山先生是这样教你的!我是这么教你的!”说着劈头盖脸的就一顿乱打。
文震孟便冷冷的说:“黄大人教训自家兄弟,不急在此时,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还请黄大人划个道出来。”黄宗羲便忙道:“文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们黄家没有这样的混账,或是打死,或是交官府法办,都任凭文大人处置。”文震孟便道:“不敢,黄大人的弟弟,咱们文家如何敢处置。”
文秉便道:“叔父大人,咱们文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丑事,难道就这么作罢不成?”文震孟并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黄宗羲,黄宗羲也是冷汗直流,便道:“不如且将这畜生看押起来,等明日叫上张大人,再行定夺,不如文大人以为如何?”文震孟便对文从简说:“大哥,您觉得如何?”文从简便道:“若不如此,如之奈何?只是还要好生送诸位大人和亲友出去,咱们文家这次丢人可是丢大了!”
黄宗炎被押到了文府柴房里去了,黄宗羲在回府的路上,也埋怨顾炎武说:“我素来知道我这弟弟有些狂傲,也素来知道宁人的谨慎贤名,这才托宁人仔细看护住他,怎么今日出了这档子事。”顾炎武便道:“是我看护不周,只是龚鼎孳那厮惯会煽风点火的,他扶着晦木(黄宗炎,字晦木)去小解,让我去门口把马车叫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黄宗羲不由的警觉道:“他当时跟龚鼎孳在一起?”顾炎武便道:“正是。”
黄宗羲心想:坏了,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龚鼎孳是钱谦益最得意的门生,他扶他去小解,如何就到了人家的婚房里了?这其中必有蹊跷,看来我得赶快进宫,去跟皇上报备一下才行。想到这里,他便忙对车夫说:“先不回府了,进宫。”
顾炎武听说要进宫,便要下车,黄宗羲忙道:“且慢,此事只怕不那么简单,还得劳烦宁人随我入宫,当面向皇上解释一下才好。”顾炎武一听要进宫面圣,不由得紧张起来说:“我不过一个小小举人,如何敢面圣啊。”黄宗羲便道:“无妨,皇上最是识才用贤的,若宁人今天能在皇上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可以平步青云的话,也不枉费你母亲寡居多年,独立养你之恩啊。”
崇祯此时已经在田皇贵妃处睡下了,若换了其他人,必然无人敢打扰,只是黄宗羲地位超然,王承恩又素来与他相善,便硬着头皮把崇祯叫了起来,崇祯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了黄宗羲和顾炎武说的,更是烦躁道:“你是怎么搞的嘛!文家和张家联姻,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结果呢?若换了旁人,也倒无所谓,偏偏是你弟弟,你可真的是有一个好弟弟!”
黄宗羲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道:“皇上圣明,是臣有罪,但臣只怕此事是有预谋的栽赃陷害。”崇祯便骂道:“栽赃!栽赃!有证据吗!等明天御史们的弹劾折子上来了,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朕也保不住你!”
崇祯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才觉得心里舒服些,朱由检便道:“先生看到了吧,我的预言没错吧,他们果然对黄宗羲下手了。”陆遥便说:“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让人仔细去查不就行了。”朱由检便叹气道:“这种事怎么去查?让人家抓了个现行,不管这幕后真凶是谁,文家和张家的联姻是完蛋了,这两家都是重量级的家族,跟黄宗羲的关系肯定也完蛋了,对黄宗羲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陆遥便问:“真的要抛弃黄宗羲?”朱由检便道:“刚才只是说气话啊,该保还是得保啊,本来还想着年后把他外放出去,只怕这事得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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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崇祯又道:“行了,起来吧!这事只怕不能善了啊,就算是朕,也不能不做出姿态来,你可明白?”黄宗羲便道:“臣明白,不管皇上怎么处罚,臣都没有怨言,只是臣弟实在无辜。”崇祯便道:“做事不谨慎,有什么无辜的,让他受点教训也是好的!”黄宗羲便道:“皇上教训的是,只求能留他一条性命就行,臣不敢有他想。”崇祯便道:“朕会给刑部打招呼的,你也回去面壁思过,等着朕的旨意,去吧!”
黄宗羲不由得泪流满面,跪下道:“自随皇上潜邸以来,知道皇上乃是心怀江山社稷的圣主明君,能得皇上知遇,是臣的福分,臣死不足惜。”崇祯便道:“行了,别要死要活的,且还不到这地步呢,朕心里有数。”黄宗羲这才放下心来说:“皇上圣明,顾宁人素有贤名,可堪一用。”崇祯看着跪在一旁的顾炎武,有陆遥的提醒,他自然是知道顾炎武的,便问:“在何处读书啊?”顾炎武便道:“草民现在已过乡试,现以举人身份在复兴书院读书。”崇祯便道:“哦,那过了年到文思院来吧。”文思院可是皇上潜邸时的班底,一般人是根本进不来的,顾炎武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忙谢恩不已。
黄宗羲和顾炎武退下了,黄宗羲便道:“顾老弟这次到了文思院,务必要好好表现,把握机会,我只怕这次很难在京城待下去了,晦木这次闯下大祸,只怕文家和张家步步紧逼,害他性命;泽望(黄宗会,字泽望)更是尚未弱冠,我若一走,只怕黄家天要塌了,还望顾老弟能好好代我照看两个愚弟!”说完,便冲着顾炎武拜去,顾炎武连忙扶住黄宗羲说:“黄兄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看皇上今天的态度,还是要保黄兄的,未必就有事。”黄宗羲摇摇头说:“皇上便是有心要保,只怕也不得不顾忌文家和张家的颜面,还有都察院那群御史的弹劾,总之黄某所托,还请顾老弟放在心上。”顾炎武这才正色道:“黄兄所托,顾某敢不从命!”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想到那张氏之女也是一个贞洁烈妇,第二天,寻了一个没人的机会,竟然悬梁自尽了,一时间,朝野上下,群情激愤,御史的弹劾折子雪花一样的飞到崇祯案头,把崇祯弄了个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