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631年:常州大案(五)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白发老翁从人群中挤出来,径直朝公堂奔来,衙役忙用杀威棒将此人拦住,那老翁跪倒在堂下道:“小老儿知道隐情,我侄是冤枉的!”郑鄤忙道:“伯父!不可!小侄死便死亦,死不足惜,切不可堕了父母德性!”陆遥听了这大半天说:“这个郑鄤忒迂腐了一些,难怪黄斌卿都看不下去了,果然是腐儒害人不浅啊。”朱由检道:“先生自是觉得荒唐,但是仁义礼智信,都抵不过一个孝字。”陆遥冷冷的说:“要是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孝?愚忠愚孝!以后用人,千万不能用郑鄤这样的!就跟东林党人一般,只知道空谈道德,毫无治国才能,一群废物君子!”
刘永祚便道:“既有冤情,可至堂上!”那老翁到了堂上,刘永祚道:“有何冤情,速速讲来!”那老翁道:“小老儿乃是郑鄤叔父,姓郑名振元,实在不忍见郑鄤贤侄枉死,只好将实情上禀!”
刘永祚便问郑鄤:“此乃你叔父,你可认得?”郑鄤道:“认得。”刘永祚又问郑郏:“此乃你叔父,你可认得?”郑郏低着头小声说:“认得。”然后又冲着郑振元作揖道:“小侄见过叔父大人。”
郑振元冷哼一声道:“小老儿当不起!我身为郑氏族长,来时已经遍知族中诸位尊老,你不配做我们郑家儿郎!我们郑家书香门第,不出你这种贪图小利,指认亲兄的宵小,决议将你逐出宗祠,百年之后不得进郑氏族谱,也进不了祠堂!”
郑郏惊恐万分,忙跪下道:“叔父饶命,叔父恕罪!小侄有罪!小侄”郑郏正要说什么,龚廷祥厉声道:“放肆!此乃公堂,不是你们郑家处理家务事的地方!”
郑振元狠狠瞪了郑郏一眼,才继续说道:“法台大人容禀,郑鄤早年丧母,家兄便又娶了吴氏,不想此女虽出身贵族,却妒嫉成性,总是怀疑自己丈夫与婢女有染,因而时常神经质地虐待婢女,数位婢女甚至被虐待致死。郑鄤常常被打骂和哭泣声所惊动,对受虐的婢女们十分同情,但又无法劝说母亲。他因此隐居深山老林长达三年之久。在离家出走的时间里,郑鄤在山中结识了一位巫婆,当地的妇女对此人极为推崇,因此郑鄤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带着巫婆回家见吴氏,让其做法装神弄鬼。巫婆拉开架势后呵斥吴氏为何不跪,郑鄤为了让吴氏相信就自己先跪了下去。吴氏知道郑鄤自幼熟读诗书、明经晓理,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见他都跪了,于是便也跟着跪了。而后巫婆历数吴氏虐婢罪行无一遗漏,又用转世轮回、因果报应吓唬了一通,郑鄤在旁边假装打圆场说"母亲现在知错了,只求赐教解救的方法。"巫婆便说"门儿也没有,等她到了阴间,阎王爷必要罚她做十几辈子苦婢,她现在的寿命只在百日之内。被她虐待致死的婢女有十几位,十几辈子之内挨个儿轮着做夫人折腾她。"吴氏彻底吓瘫了,磕头如捣蒜涕泪求解。郑鄤接着问"来世报和今世报哪个更重啊?"巫婆说"现报十倍。"郑鄤要求现报,巫婆这才假装计算什么抵减之类的折腾了一通后,三方达成一致,痛打二十大板,别的一笔勾销。于是郑鄤手持木棍,才不痛不痒地打了吴氏四十下。”
郑振元说完后,刘永祚问郑鄤:“你叔父说的可对?”郑鄤脸色凝重道:“对,叔父说的分毫不差。”刘永祚便问郑振元:“此事乃机密之事,你如何得知?”郑振元道:“因为此事乃是家兄背后指使!家兄也忍受不了这吴氏,才指使我这贤侄,否则以贤侄之孝,如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啊!请法台大人明断啊!着实冤枉。”
郑鄤便道:“叔父大人!叔父大人这是要将小侄放到火上烤啊,今后,小侄如何见人啊!”许曦便道:“即便如此,但是杖母之事却是有此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轻饶。”黄斌卿道:“既然有此内情,况且又是其父所托,倘若不如此,岂不是又违背了其父的意思?”
许曦又说:“虽有隐情,事却是真,判案归判案,大不了将此内情写成折子,一并上奏便是,至于阁老们是否采纳,就不是我等可以决定的了,黄大人以为如何?”
黄斌卿道:“不可!既然此案指定刘大人主审,便当依律裁定,如何能不顾内情,妄自断定,内阁岂是判案的地方。”许曦道:“黄大人的意思是阁老们不如刘大人了?”黄斌卿道:“本官不敢,只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倘若诸位一意孤行,本官当据实奏禀圣上!”
许曦冷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论内情如何,郑鄤都脱不了不孝的干系,任谁也无从辩驳!”话音刚落,只听堂外有人道:“似你等奸佞小人,也敢妄谈圣人之言!”许曦怒目看去,只见顾炎武从人群里走出来,冒辟疆和张溥拉都拉不住。崇祯见许曦等人朝这边看过来,忙往一边挤了挤,怕被他们看见。
许曦大怒道:“大胆狂悖之徒,左右还不给我打出去!”衙役们只是眼瞧着刘永祚,没有动弹,许曦便对刘永祚道:“刘大人难道就眼看着有人咆哮公堂呼!”
没等刘永祚说话,顾炎武便走到堂边喊道:“刘大人,学生并非狂悖之人,学生乃是郑员外请来为郑鄤辩护的讼师而已,郑员外,是也不是?”
郑振元先是一愣,随后心领神会道:“正是,正是,大人,此乃草民请来的讼师。”刘永祚道:“既然如此,先生可进堂来。”顾炎武到了堂上对刘永祚躬身道:“学生顾炎武见过法台大人,学生前岁刚刚考上举人,又着皇恩浩荡,简拔至国子监随堂,依律便不跪了吧。”刘永祚微微一点头,顾炎武又道:“适才听许大人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学生不知何意,望许大人教我。”
许曦没好气的说:“以君为君,以臣为臣,以父为父,以子为子也!”冒辟疆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许大人说笑了,按理说许大人也是进士及第,圣人门徒,为何如此曲解圣人之意?圣人云:君明臣贤,父慈子孝。又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就是说君明者方为君也,否则便不堪为君,臣子可不贤;臣贤者方为臣也,否则便不堪为臣,君主可不奉;父慈者方为父也,否则便不堪为父,子女可不孝;子孝者方为子也,否则便不堪为子,父母可不养。如今郑鄤之母残暴嫉妒,不堪为母,依圣人之意,郑鄤可不孝也!”
许曦站起身来指着顾炎武喊道:“你!你!狂悖之徒!曲解圣人之意!”顾炎武笑道:“许大人亦不是圣人,如何知道圣人之意不是学生所说?难道就因为许大人高高在上,位高权重?当今陛下,圣意独裁,从不以空谈大道为念,正是君明臣贤,莫非许大人不以为然?”许曦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顾炎武又道:“圣人又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后者,厚也,遗也。圣人的意思是,最大的不孝就是子女不能规劝父母的恶行,不能使父母的德行流传于后世,郑鄤此行,虽然看上去是杖母,其实是甘愿自己冒大不韪而规劝其母,从而使其母改恶从善,使德行流于后世,在学生看来,不但没有错,反而是天下道德楷模也!”
黄斌卿道:“好!好!说的好。”龚廷祥冷冷的说:“真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是非了,刘大人”刘永祚没有理会龚廷祥的阴阳怪气,而是问顾炎武:“那依先生,此案当如何判之?”
顾炎武便道:“郑鄤虽无大错,但小节有亏也,当罚银一百,以儆效尤。”龚廷祥道:“大胆!你一个小小讼师,竟然敢干扰法台断案!公堂之上,岂是你小小讼师说了算的!”顾炎武笑了笑退到一旁,刘永祚便道:“现经本官审理郑鄤一案,据查奸妹一事不予采信,奸媳一事存疑待查,杖母之事虽确有其事,但事出有因,与大节无碍,虽然如此,此风不可开也,现判郑鄤戴枷三日,罚银五百,以儆效尤!郑郏身为郑鄤亲弟,诬告上亲,大逆不道,按律当斩!暂且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许曦道:“刘大人如此断案,本官定要上奏弹劾与你!”刘永祚淡淡的说:“本官凭良知断案,何惧弹劾,大人请自便,退堂!”
案子审完后,崇祯随着众人一起离去,朱由检说:“先生看出门道来了吧?”陆遥笑道:“这么明显我还能看不出来,许曦是东林党的,非要治罪,黄斌卿是魏忠贤余党,是他的死对头,龚廷祥和司奇力是周延儒的人,专在里边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幸亏刘永祚是个明事理的,也多亏顾炎武挺身而出。”朱由检说:“是啊,看来这顾炎武确实是个有能力气魄的。”陆遥又问:“从这么一个小案子上,几党都要斗的不可开交,如果不严惩,只怕党争的风气蔓延开,对大事不利,这事儿你得拿个主意啊。”
朱由检笑道:“这事要想平,很简单,不偏不倚,参与此案会审的官员一律免职,不如此不能平息。”陆遥想了想,也笑道:“你别说,好像还真是个好办法,即便如此,这些团团伙伙实在太可恶了,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忠良,甚是可恶!”朱由检便道:“看来想微服也不行了,既然如此,那就在常州了了此事,速速回京,勿令张先生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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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崇祯便对田敦吉说:“给吴惟英传旨,让他准备接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