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634年:四大家族
三月二十日,崇祯又召见了山东省进京官员,陈演、周镳率山东官员觐见行礼,布政使张重辉便出列道:“启禀陛下,山东下辖青州市、莱州市、登州市、沂州市、泰安市、兖州市、济宁市、临清市、东昌府市九市,经去岁统计,山东实有人口数七百八十九万三千九百九十八人;田亩五百六十九万顷,其中皇庄二百六十四万顷,自耕农一百零一万顷,佃农二百零四万顷;去年各市征收商税税银一千三百七十七万三千五百万两,截留二百七十五万四千七百万两,其余已上缴户部。”崇祯放下折子道:“崇祯五年孔有德叛乱,席卷大半个山东,军民死伤无数,不过区区一年,山东能有此业绩实属不易。”张重辉忙道:“不过是山东上下感慕陛下天恩,一年来亦是风调雨顺,交通便利,海运昌盛,漕运发达,莱州、登州、沂州多与朝鲜、东瀛贸易,临清、东昌府更是漕运大港,南北货物来往不绝。”
崇祯便道:“好啊,山东乃东西南北要冲之地,不但护卫京畿,更是北方财脉之所在,诸位爱卿务必恪尽职守,不负朕的重托。”陈演等人忙跪下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崇祯便忙道:“诸位爱卿平身,前几日,听山西官员说到核查田亩的时候,有些累世的大族,为了逃避,而有的分家分户,有的将田税分担到下边的佃户身上,更有甚者,毁坏良田,改为作坊,致使很多佃户无地可种,流离失所,不知山东可有此番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陈演、袁弘勋抄手默然,周镳忙道:“陛下恕罪,老臣昏聩,已年逾古稀,精力记性都不甚了了,幸好有张大人代为署理一应民政事宜。”张重辉忙出列道:“启禀陛下,山东乃孔孟之乡,自是诗书礼仪之乡,如陛下所说情形,自应不多,或偏僻荒野,许是有之,待臣回去细细查访,若有此事,必定严惩不贷。”
崇祯冷笑不语,赵士锦便道:“陛下所问,并非苛责,陛下曾言,这核查田亩乃是国策,去年又在顺天府开始试点田租税粮新政,前提就是要先摸清这个底细,至于各省,因人口众多,土地亦是众多,世家大族自然也多,情况特殊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所以皇上还没有旨意,但大势所趋,田租税粮新政早晚要一体施行,所以诸位大人不必遮掩,若有此事,只望诸位大人明言便是。”
学政使华允诚便冷笑道:“陛下仁慈,方免了天下徭役农税,便又受了奸佞小人的挑拨,要加征田亩粮税,专为与民取利。重农抑商,乃圣人的教化,那些行商贩利之徒,自然是要刻以重税,难道如今天下的赋税还不够吗?陛下又何必在区区田亩上计较。”
赵士锦正色道:“华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圣明,知道天下苦徭役赋税久亦,才免了自耕农徭役赋税,不想世家大族,趁机广占土地,未将陛下恩德布与其下佃户,佃农不堪重负,有的流离失所、有的食不果腹、有的铤而走险,这才导致各地纷乱不止,陛下无奈,才有这田租税粮的新政,目的是要那些世家大族们能分些田地出来,解放些许佃农为自耕农,有何过错?难道世家大族竟苛吝至此,即便天下覆亡也不愿分些小利出来?”
华允诚不由得涨红了脸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圣人云"君子喻义,小人喻利",如果朝堂之上满是钉在铜臭上的小人了,真是人心不古!本官乃天启二年进士,拜高老相公门下,自是忠君爱国,所言皆是圣人教诲,大道之言,不知赵大人是何出身?也敢妄谈国事。”
赵士锦笑道:“华大人明察,皇上曾发明旨,设格物一科,与文科并列,本官乃堂堂正正格物科进士出身,难道在华大人心里,并不把皇上旨意放在心里,所以口口声声攻击本官的出身,难道是说陛下识人不明?还是在讥讽皇上,不该设格物科呢?”华允诚自知失言,慌的忙下跪道:“陛下圣明,臣,臣绝无此意啊!”
崇祯冷眼看去,扫视下边一众官员,一拍桌子道:“殿前喧哗,成何体统!”众人吓了一惊,忙跪倒在地道:“臣等惶恐,臣等有罪!”崇祯便一拂衣袖离了龙椅走了,王承恩便忙匆匆跟了出去,众人这才战战兢兢起身,袁弘勋小声问陈演:“总督大人,这午膳陛下还赐不赐了。”陈演哭笑不得道:“看这情形,袁总兵还想着午膳的事呢,赶快回去写请罪折子吧。”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其他官员也才怏怏退下。
东昌府知州温璜跟在队伍末尾,自是细细品味着殿上所发生的事情,正想着,后边有人喊道:“温大人留步。”温璜回头一看,一个内监在后边叫他,温璜便回身作揖道:“不知这位公公何事?”那内监面色一红道:“大人说笑,小的怎配得起公公两字,方才王老公传陛下话来,请温大人偏殿问话。”
温璜不由得心头一震道:“请公公前边带路。”两人边走温璜边问:“不知公公怎么称呼?”那太监道:“贱名王景弘,现不过是在上林苑的小内监罢了。”温璜便忙道:“原来是王老公,在下失礼了。”王景弘忙道:“温大人莫要如此称呼,若让旁人听了,便是僭越,温大人直呼我的名讳即可。”
温璜便小声问:“王老公想来必是能知圣心,不知陛下圣心如何?”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张大钞,塞进王景弘手中,王景弘不便推辞,便忙塞进袖筒道:“陛下发怒,遣大人问话,想来便在祸福之间。”温璜便问:“请王老公直言。”王景弘便道:“办得好,便飞黄腾达,办不好,便身败名裂,温大人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关窍?”
温璜心想:看来山东要变天了,自从兄长被皇上厌弃,远放台湾,周阁老被定了谋逆,我们温家可是一直都在刀口上啊,这次我一定得把握住这个时机才行。想到这里,温璜点点头道:“多谢王老公,若有那日,我必不忘王老公。”王景弘便点头微笑。
边说着两人到了偏殿,王景弘便退下,温璜整整冠带,对守门的小内监道:“臣山东行省东昌府市知州温璜觐见。”小内监便进去通传,不多会儿,便出来道:“陛下传。”温璜才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偏殿。
只见崇祯盘膝坐在软塌之上,软塌中间的小桌上摆着时令鲜果,王承恩伺候在一旁,王拱极侍立另一侧,春日的京郊,百花繁盛,气温平宜,殿内却显得有些清凉萧瑟,但在温璜感觉,却是殿内比外边更燥热些。
崇祯闭目道:“温爱卿来了?”温璜便跪下道:“不知陛下传召,所为何事?”崇祯仍没有睁开眼,问道:“你兄可还好?”温璜知道皇上问的是谁,便忙道:“家兄远在台湾,倒是不常见,只是书信往来罢了,家兄时时对臣说,当年侍奉陛下,陛下何其英明.”崇祯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可朕怎么听说温体仁对朕外放他到台湾,心有不甘,且多有怨怼呢?”
温璜吓得扑腾跪倒在地:“陛下圣明,家兄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怨怼陛下,当年家兄奉旨台南,亦是夙兴夜寐,不敢负陛下重托,然当年台南多事,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又争斗不已,家兄亦恐不力,这才上表请辞,请朝廷派下得力之人来处理,幸得陛下圣明,一举解决了事端,何来怨怼之说?望陛下明鉴!”
崇祯这才睁开眼道:“怎么还不给温爱卿赐座,这个王承恩,越发的不会办事。”王承恩忙笑着一挥手,一个宫女搬过绣墩,王承恩道:“陛下教训的是,臣也听说了,温大人如今在台南府,也做起来往贸易的生意了,听说还让族人在湖州老家购置田地,湖州温家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族了。”崇祯便道:“哦?看来温体仁自然不会怨怼于朕了?”王承恩道:“臣觉得不但不会怨怼,反而要感谢陛下。”崇祯便道:“谢朕作何?”王承恩笑道:“自癸酉宫变后,皇上杀了成基命等人,也算是替温体仁出了一口恶气,岂能不谢呢。”
温璜坐在绣墩上,听两人说这些陈年旧事,身上的冷汗出个不停,等两人说完,温璜便横下一条心来道:“启奏陛下,臣有本上奏。”
崇祯便笑道:“爱卿有何本奏来?”温璜便道:“陛下,方才殿中陛下的问话,臣细细想来,或可奏对一二,府台大人、藩台大人等久在上头,一应情况也是听各州奏报,有些拿捏不准也是有的,臣在地方上还是知道些情况的,旁的不知,单说东昌府,北边因为靠着运河的缘故,且湖泊众多,水路勾连,并不以耕种为生,多半在漕运上辛苦,南边平原广阔,阡陌纵横,土地肥沃,又因靠近河南,未受到孔有德叛乱的干扰,且又没有特别大的世家大族,一般多是靠各村里长、乡老的维持,陛下所说土地兼并之事倒是不多见,许个别地方是有的,臣回去务必细细察之。”
崇祯似乎点了点头道:“东昌府是爱卿管辖,自是不必说,不妨说说其他地方的事。”温璜便道:“陛下,旁的地方臣如何得知?”王承恩便笑道:“听说如今倒是有不少人,做起卖官鬻爵的生意了,若听那些胡诌,他们便是人人都有通天的本领了,不过想来大人这一州之长也花费不少吧。”温璜忙道:“王老公说笑了,这种事下官想也不敢想,更不必说去做了。”崇祯便道:“是与不是,不过在朕一念之间罢了,既然温爱卿不知,那便罢了。”
说完便要端茶,温璜忙道:“陛下!臣还有话说。”崇祯便顺手拿起小桌上的奏折,翻看道:“不妨说来。”
温璜便道:“要说山东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不过是四大家族,济南府的侯氏、青州市的孟氏、胶州市的宋氏、济宁孔家,这孔家自不必说,便是至圣先师孔夫子后人,自宋被册封衍圣公以来,历代皆由朝廷供养,封土封地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孔家历来都是以忠君爱民自居的,前几年河南旱灾,孔家还开仓赈灾,去年孔有德叛乱,也曾偷偷向孔家要钱,但孔家没有答应,还将密函上报了朝廷,所以朝廷的旨意孔家自然不会违抗,况且孔家家大业大,些许田亩税粮还不放在眼里的;胶州宋氏一向做的是海外贸易的营生,家族生意也多是商铺、作坊、船厂、船队,少有耕地,况且宋家一向走官商路线,其宗族子弟多有在锦衣卫和地方上做官的,自然也不屑在土地上做文章;至于济南府的侯氏和青州孟氏,则是地地道道的大地主、大士族,尤其是侯氏,听说与朝中大臣亦有宗亲联谊,而且这侯氏和孟氏也彼此通婚,互为倚靠,若真有什么猫腻,想必也出在这两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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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听后默然半响道:“这侯氏可是侯执蒲家?他们家不是河南商丘的吗,怎么跑济南府去了?”温璜便道:“陛下圣明,侯执蒲确是商丘人氏,侯执蒲万历二十六年中进士。初任便是任山东东昌府守津县令,守津县紧挨着济南府,侯执蒲便索性将家眷一并迁到了济南府,后来侯执蒲官至太常寺卿,其家人并未跟随,而是扎根在了济南府。后来魏忠贤奸党气焰嚣张,侯执蒲被罢官,便回到济南府安心教育子弟,如今年岁大了,家族事务一应由其次子侯恪掌管。”王承恩便道:“陛下,朝鲜总督侯恂便是侯执蒲的长子。”
崇祯便道:“原来如此,那这孟家可有什么名堂?”温璜便道:“这孟家虽也在四大家之列,但是权势、财富上都略逊一筹,依靠耕读起家的孟家是个典型的旧式地主家族,宅院连片,土地广袤,孟氏发家于土地经营。孟家五大院通过经商购置土地,所占良田不下七八百公顷,听说如今孟家又进军工商业,旗下的客栈、油坊不计其数,虽说也出过进士、举人,不过毕竟不能跟其他三家相比了,只是这孟家跟侯家关系密切,通婚往来不绝。”
崇祯便道:“既然如此,爱卿可细细查访这孟家的底细。”温璜有些为难的道:“陛下,非是臣不从,不过孟家根基在青州,臣鞭长莫及啊。”崇祯便笑道:“现在或许鞭长莫及,难道明日还会如此?再说了,周镳老了,都七十多岁的人了。”
温璜深知其中的意思,便忙叩头谢恩,崇祯这才端茶,温璜出了偏殿,背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将那衣衫也都打了个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