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633年：赵士锦的小聪明

那边卢象升派人去跟皇太极秘密联系，顾君恩等人暗中和谈暂且不提，却说崇祯令各地督抚进京面圣述职的圣旨已经明发了下去，这一日，高弘图等人面见崇祯，崇祯便问：“翰林院安排在何处觐见？”高弘图忙道：“准备安排在文华殿觐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崇祯未曾说话，赵士锦出列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否？”崇祯便道：“但说无妨。”赵士锦便笑道：“内相大人安排文华殿觐见，自是显天子威重，不过威重有余，怀柔不足，各地督抚、总兵及四品以上大员，都是朝廷的重臣，皇上治理四方，必要赖之效力，若一味以威重压之，恐不服也，不若以怀柔之策，方可令众人心服口服。”崇祯便道：“哦？听卿说来，似有道理，那依卿看来，当选在何处？”

赵士锦便道：“臣闻京城西北郊有一瓮山，为燕山余脉，山下有湖，称七里澧、大泊湖、瓮山泊、西湖，想当年金主完颜亮曾在此设金山行宫；后有逆元定都北京，为接济漕运用水需要，令郭守敬开辟上游水源，引昌平白浮村神山泉水及沿途流水注入湖中，使水势增大；及至我朝弘治七年，孝宗皇帝乳母助圣夫人在瓮山前建圆静寺，此后瓮山周围的园林逐渐增多；武宗皇帝又在湖滨修建行宫，称"好山园"，方成为皇室园林。武宗皇帝、神宗皇帝都曾在此泛舟游乐；先帝在时，被阉贼魏忠贤据为己有，后被抄没入上林苑监，重归皇家园林。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又经多朝修葺，已初具规模，若加以整修扩充，不但可作为每两年一次的述职之所，以为怀柔之术，又可作为夏季避暑之行宫，皇上在此处理公务，亦可赏心悦目，事半功倍，岂不妙哉。”

崇祯便侧头问王承恩：“果有此处？朕登基多年，竟不知京中还有此处光景。”王承恩道：“皇上日理万机，何曾有半点赏玩的心思，臣也不敢太提，以免被人说是那奸佞小人，专管挑唆皇上嬉戏，不过臣以为赵大人所言极是，皇上亦不可太过劳累，所谓劳逸结合，才是长生之法。”

崇祯便道：“既然如此，那便令工部前去探察，加以扩修整饬，但是切记不可太过奢靡铺张。”高弘图便道：“皇上圣明，正好这次进京述职，定在年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崇祯便问：“只是不知道工部能否完工。”赵士锦便道：“此处各处园林俱已完备，不过是添加修缮而已，必不耗费太多时日的。”崇祯才道：“既然如此，那就令工部去办吧。”

进入七月份后，内廷各衙门忙着接受和分类整理述职官员的考成折子，忙得不可开交，崇祯却发现赵士锦时时缺席，这一日，本该赵士锦当值，来的却是考功司总办王心纯，崇祯颇为好奇的问：“怎么今天是爱卿当值？赵士锦去哪里了？”王心纯便道：“回皇上，昨天赵大人告假一天，说今天去西北郊那边有个什么大喜事，必得自己过去，臣想着皇上这边才是天大的事，怎么也不能无人当值，只好亲自过来了。”

崇祯便“哦”了一声，让王心纯继续忙去了，又回头问王承恩：“西北郊那边有什么喜事？值得赵士锦亲自过去一趟？”王承恩便道：“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西厂早就来报了，要不臣打发人去看看？”崇祯便道：“不必了，左右今日咱们无事，你跟王拱极陪朕，咱们过去瞧瞧热闹去。”

当下便换了微服，三人一路便往西北郊而来，远远的便听见炮竹声，敲锣打鼓声，好多人往那边跑，王承恩拉住一个人问：“前边出什么事了？”那人道：“你们不知道？前边阳明书院开院，听说不知发了多少银钱和果子，还不赶快去，去迟了可就没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几人心中纳罕，便也跟了过去，到了近前，果然见有一书院，上边写了“阳明书院”四个大字，门前地上炮仗皮散了一地，左边还有锣鼓队，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道：“各位父老，今日咱们阳明书院正式开院了，有想送孩子来的尽管送来，咱们是分文不取。”人群中就有一人喊道：“那你们拿什么营生？”

年轻人笑道：“问的好，咱们拿什么营生呢？实不相瞒，咱们一不偷，二不抢，除了免费教学生，还提供代写文书，帮忙解释朝廷各项政令这些业务，当然了，这些是要收些小钱的。”又有人喊道：“京城里有复兴书院，也有东林书院，听说松江府的格物书院过段时间也要在京城开院了，咱们为什么要来你们书院啊？”

年轻人又笑道：“问得好！第一，咱们免除学费，这就是第一等的好事情了，再说了，你们难道不晓得阳明先生大名？阳明先生弘治十二年进士，后因得罪刘瑾被发配贵州龙场驿，历经生死，终于悟到心学大道，此后又任庐陵知县、右佥都御史、南赣巡抚、两广总督等职，晚年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乱等军功而封爵新建伯，你们说厉害不厉害。”人群中便发出一阵惊呼声。

王拱极便小声问王承恩：“王老公听说过此人？”王承恩便道：“略知道些。”崇祯便道：“心学源于陈献章与湛若水的"陈湛心学"，陈献章开启，湛若水完善，王阳明集大成，主要就是心既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王承恩便道：“皇上果然好学识，这起子事，咱们却是不懂的。”

几人继续听下去，那年轻人说完了，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银锭道：“如今咱们虽不大兴这些东西了，不过却是实打实的硬货，去钱庄里还是能换出大钞来的，今天大喜日子，咱们就用这些东西犒劳大家了，希望大家多多为咱们阳明书院宣传宣传啊。”说完，便往空中一扔，众人纷纷弯下腰开始争抢，倒是一下子把崇祯三人给显了出来。

正在此时，赵士锦从门后一下子跳了出来，冲着崇祯当头就拜道：“微臣不知皇上驾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这一拜，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年轻人、锣鼓队，还有那些正在抢东西的人都停下了，怔住了，王承恩见身份暴露了，便只得拿出派头来道：“皇上驾到，还不跪迎！”

众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崇祯脸色有些不悦的进了书院，赵士锦将崇祯迎进侧殿，崇祯坐下道：“赵士锦，你可知罪。”赵士锦笑道：“臣知罪。”

陆遥便有些好奇的问：“他也不知道你是微服前来，不过是暴露了你的身份而已，怎么就有罪了？”朱由检道：“他这是故意的，先是在如此繁忙的时候告假，让我产生好奇，到了这边，又故意暴露我的身份，目的是什么？就是提高这阳明书院的名气，这不是戏弄于我吗，先生说说，他能没罪吗。”

陆遥笑道：“这算是什么事，也值得你生这气，再说了，这心学源出理学，虽然一直被主流的理学打压，但是我却觉得心学比理学更人性，反正我是很喜欢的。”朱由检道：“当年做亲王时，我也曾专门了解学习过心学，不过这心学过于前卫，专教人解放天性，对皇权可是大大的不利，不得不防。”陆遥便道：“我只说一句，未来大势，浩浩荡荡，谁也不能阻挡，未来的天下，必定不是专制皇权的天下，分权、均权乃大势所趋，要么从下而上的革命，到时候玉石俱焚，要么就只能从上而下的改革，或许皇权还能留一线生机，若真为后世子孙计，心学只可导，不可压。”朱由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半响才道：“后世果如先生所言？”陆遥说：“对，我也没有必要骗你的，你该知道。”

想到这里，崇祯便道：“你既知罪，那当如何处罚？”赵士锦道：“臣犯欺君之罪，罪当诛，不过臣也深知陛下乃仁慈之主，虽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已。”崇祯不由的笑了说：“罢了，罢了，这阳明书院山长是何人？教授又是何人？这刚开院，就下如此大的手笔，背后何人扶持啊？”

赵士锦便道：“皇上圣明，这书院的山长乃是阳明先生曾孙，王承勋，教授并无固定之人，其实这书院也并非专讲心学，凡有大才之人，均可来此开坛授学，况且还可为百姓讲解朝廷新政新策，亦是好事一桩。”

正说着，外边又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崇祯认得，正是徐霞客，徐霞客拜道：“臣徐霞客参见皇上，皇上怎么来了？”崇祯笑道：“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朕去哪里，还得跟你通报吗。”徐霞客笑道：“皇上说笑了，臣哪敢过问皇上的行程。”崇祯便道：“你这几年又去哪里逛荡了？”

徐霞客笑道：“回皇上，这几年臣游览了浙、闽、黄山和北方的嵩山、五台、华山、恒山诸名山，准备写一篇游记，如今已写了一卷了。”崇祯便道：“你今年也快五十了吧，还能跑的动？”徐霞客道：“就因为臣不小了，才能抓紧时间啊，今天能看到阳明书院开院，也算了了心头大事，明天就又得各地游历了，幸而今日得见陛下，也算给陛下辞行了。”

两人说了一番话，才想起另外的两人，徐霞客便介绍道：“皇上，这位就是阳明先生曾孙，此间山长王承勋。”王承勋便过来行了礼，徐霞客又指着另一个道：“皇上可还认识此人？”崇祯仔细端详许久道：“确是面善，只是想不起来了。”那人便道：“草民顾炎武参见皇上。”

崇祯道：“哦，听闻你在江南搞了一个什么泰州学派，可有此事？”顾炎武忙叩头道：“不过几个志同道合者，纵情山水罢了，劳陛下惦记。”崇祯略点点头，便又对赵士锦道：“你的罪暂且记下，此间事了，赶快回考功司干活去！”

赵士锦笑道：“臣遵旨，不过皇上既然来了这里，何不到好山园一观？”崇祯道：“罢了，你这厮点破朕的身份，朕岂有这些方便四处看看的，不过这书院倒是选的好地方！撺掇着朕大修好山园，日后若要见朕，岂不是近水楼台了，连朕都敢算计，不知谁给你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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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士锦正色道：“陛下英明无比，臣这点伎俩着实拙劣了，望陛下恕罪。”崇祯便道：“聪明是好事，但不要耍小聪明，心学也算大智慧，要学一些大智慧，勿蹈前车之鉴，辜负朕的期望！”说完便挥挥手，离开了书院。

看着崇祯离去的背影，徐霞客感慨道：“陛下果中兴之主，日后在皇上跟前伺候，务必万分谨慎才是。”赵士锦忙道：“学生明白，今日为把皇上引来，不得已卖弄小聪明，日后必定谨慎事主，不敢懈怠。”然后又回身对顾炎武说：“师兄不必沮丧，日后何愁没有入世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