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黄金夜奔 - 无我亦无言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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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1976年的深秋,广播站的黄墙在晨光中泛着白光,像一块久未翻松的硬土地。

今年的气候格外反常,霜降之后竟又闷热如夏,空气沉滞,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庄稼地里浸满了水,软得一脚踩下去能陷半只鞋。

我推开门,小高蹲在机器旁,小心地调整磁带的松紧。他戴着耳机,头顶压出两道发痕,看到我进门,掀起一侧耳罩,说:“你来得正好,今天得念快点,县里临时通知加播新闻。”

“什么事,这么急”我放下帽子问。

“说是4人_帮倒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愣了片刻,走进播音室,坐下,把耳机罩紧耳朵。电流声轻轻地嗡着,像有人在耳边低语。稿纸有些翘,我小心摁住纸角,缓慢地开口:“……拨乱反正,教育先行……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全面贯彻教育整顿方针,结合地方办学实际,逐步完成破、危、小教育点整合工作,落实教师返岗计划……”

念完稿子,拿下耳机,小高从放音台那边擡头,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没有笑,盯着刚才念的那张稿纸,心里发虚。稿子里提的教师返岗计划不是第一次听了,可这次不同,信封上盖着一个鲜红的急件章。

翻了翻后面的稿件,一张一张,全是整顿通知和会议摘要,其中一篇从省台转发的稿子特别扎眼,标题是《知青上山下乡十年,总结经验教训》。读到“经验教训”四个字,我手心开始冒汗。

第一次见把“上山下乡”和“教训”两个字靠在一起。

“你说……”我盯着小高,开口,“如果真要返城,我们还能不能回去?”

“谁知道。”小高掀开耳机,揉了揉耳朵,“你从高校来的,说不定还能混个编制,我就难说了,初中都没读完,上来就是个‘支左’名额。”

我看着他,他低头摆弄耳机线,没看我。

“那你……还想留在这?”

他咬着牙齿想了几秒,说:“我妈在这儿。她当年下放时带着我,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城里房子早给别人腾了,就算我真能回去,拿什么住?更何况——”他顿了顿,鼻子发出一声哼气,“你见过谁家要一个乡下长大的半吊子工人?我宁愿留这儿种地,也别回去给人笑话。”

我没接话,窗外风大,广播站的窗板咯咯作响,似乎在提醒我们,这座小屋也撑不了太久。我起身把纸垫压重,又看了一眼那张“急件”文件,上面红印依旧鲜亮,像是这屋里唯一一张能通往远方的车票。可车在哪、该怎么走,没人说清楚。

中午吃饭时,小高舀了一碗窝头糊糊,吹了吹边角,忽然冒出一句:“我听说了,上头要动真格的,整合教学点的事要开始走程序了。”

“谁告诉你的?”

“报社那个小王。他说大沽沟那边,已经派人去看过地形了,打算把那几个教学点合成一个。”

几天后,我请了假,带着公文,去了大沽沟。

到祠堂门口的时候,天刚亮,山路湿滑,我踩着土路,鞋帮溅满了泥点。

远远看见周望站在祠堂堂口,孩子们围着他练字。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袖口卷到肘,露出一截干瘦的手臂,指间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好学近乎知”五个大字。

我没出声,只站着。他回头看到我,笑了一下,说:“来得挺早。”

我点点头,从挎包里抽出那张公文,递过去。他接过,看了一眼,手指收紧,没说话。

我在一旁等着,他把粉笔放回讲桌上,喊了个学生过来,交代了几句,让孩子领着大家继续读书。他则推开堂门,和我一起站在院外的空地上。

“整合是好事。”他半晌才说,“孩子们能进镇上学,有老师、有课本,还有玻璃窗,冬天不会再冻得写不出字。”

我盯着他的侧脸说:“但你舍不得。”

他没应,只低头看脚下的草。鞋尖上结着一层干泥,雨后的土壤被很多双脚踩过,黏糊糊的。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避开了什么。最终他叹了口气,只是把那张纸叠好,揣进衣兜。

午饭后,村支书来了,穿着一双泥泞的解放鞋,手里拎着一壶高粱酒,说是专门来送行。

“教育局的人明天就会到,要正式关停祠堂。”他说着,把壶放在桌上,“周望你辛苦了,该交接的交接,该离开的也得走了。政策是死的,人是活。”

周望把筷子放下,没争,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一起收拾教室。他爬上梯子,把挂在梁上的红旗摘下来,一点点卷好,放进布袋。

我站在下面接着,问他:“你……打算回城吗?”

“回吧。”他边下梯子,边说,“该回了。”

“那时候你说,等孩子们都认得字再走。”

他笑了下,眼角挤出皱纹,“现在他们也差不多都会写自己名字了。”

祠堂里光线昏暗,我看到他背影瘦了不少,像是这一年把他凿刻得更加内敛了。

“其实我是舍不得。”他忽然说,声音很轻,语气像穿堂的风,微微的,带点凉意。

我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只点头:“我也是。”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风从门口钻进来,哗哗哗地翻动着墙角的课本。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低声问。

“先回城吧,”他想了想,“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听说现在都得重新安排工作,教育口子不宽,回去也不一定还教书。”

“你呢?”周望问,“你不是老念‘返岗计划’么,回不回?”

我捏了捏眉心,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广播站那边暂时不会动,但早晚也得整合。可能一纸调令下来,哪天我也得收拾东西回城。可我——”我顿了顿,“我也怕回去。”

他擡眼看我,等着我往下说。

“我怕回去后,什么也接不上了。”我说,“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轻轻笑了声,说:“我也怕。但不回,也留不住。往前走吧,别回头。”

我叹口气,把身上的灰拍掉一点儿。

“你还记得刚下乡的那个雨天吗?”他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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