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堕烟海开雾睹天
如堕烟海开雾睹天
暗,无边无际的暗。
临钰置身于浓稠的墨色之中,唯有天际那轮赤月散发着妖异的光芒,那月大得骇人,宛如一只淌血的眼瞳,冷冷俯瞰着一切。
月下,洛怀瑾的背影孤绝,他手中的长剑滴落着暗红色的血珠,每一滴坠地都激起细小的尘埃。
剑气森然,裹挟着说不尽的戾气与苍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锋利。
"怀瑾......"
临钰的呼唤轻若游丝,话音未落,死寂的四周突然沸腾起来。
凄厉的哀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头痛欲裂间,他看见洛怀瑾面前凭空裂开一道深渊——翻滚的雷云裹挟着闪电,化作巨大的漩涡,仿佛要吞噬天地。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间,临钰踉跄着向前扑去,衣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拼命伸手想抓住那抹即将消散的身影。
"别走——"嘶哑的呼喊被风声撕碎,指尖每次都将将触到衣角,却终究徒劳。
忽然,洛怀瑾纵身跃向漩涡中心,衣袂翻飞,那道背影决绝得令人心颤。
"怀瑾!!!"
临钰猛然惊醒,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五指张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颤抖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梦中撕裂般的痛楚。
"小钰,你醒了。"楚竹正欲往鎏金香炉中添一撮安魂香,忽见临钰惊醒。
她搁下香匙,冰凉的手指握住他颤抖的掌心,那双手的温度,让临钰想起多年前雪夜里,师姐为他暖手时掌心的温度。
"师姐?"临钰恍惚间被搀扶着坐起。
亭外雷光乍现,紫电划破长空,竟与梦中诡谲的漩涡有几分相似,他望着窗外明灭的天光,喉间干涩:"我睡了多久?"
"两天。"
楚竹拧了条热毛巾递来,水汽氤氲间,临钰擦过脖颈,水珠顺着锁骨没入衣襟。
他将毛巾放回铜盆时环视四周,青玉案上药盏犹温,却不见那道总爱唠叨的身影:"鹤阑呢?"
"回术数仙人那里去了。"楚竹语气平静,却将一件云纹外袍叠得格外整齐,放在他触手可及处,"可还有哪里不适?"
临钰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褥,他忽然觉得这副身躯里塞进了陌生魂魄——幻境中的记忆与梦境交织,让他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那个在师姐膝头撒娇的小钰,还是背负着血债的临钰。
楚竹立在亭边,素白衣袂被风吹得翻飞,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临钰披衣下榻,青石地面透着凉意,他走到楚竹身后,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师姐,这些年让您忧心,是我之过。"
楚竹猛然转身,眼中碎光颤动:"小钰,你...要同我生分么?"她擡手欲抚他发顶,却见少年本能地后退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指尖一颤,终是闭眼掩去泪意。
待再睁眼时,又恢复成那个从容的大师姐模样:"你且再休养几日。"
"师姐..."临钰垂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本就单薄,此刻低首站着,宛如一株被霜打过的青竹,"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活着就好。"楚竹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漫着化不开的苦涩,她转身点燃聚魂香,紫烟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
床边赤魄双剑泛着幽光,临钰伸手,在触及剑柄时忽然顿住,青铜剑鞘上倒映出他陌生的眉眼,最终他还是将双剑揽入怀中。
"我...想去找怀瑾。"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坠落的竹叶,却让楚竹正在合香炉的手猛地一颤,青铜炉盖"咔"地一声磕在炉沿。
"这些年..."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腹悄悄抹过眼角,"他过得并不比你好,不如...再等些时日?"
"从相遇起,赠物赐名...都只因我像小钰..."临钰低头凝视腕间"染月",在雷光下泛着赤芒,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连名字都是借来的。
"临钰!"楚竹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你就是小钰,从来都是!"
雨丝开始拍打亭檐,临钰终于擡头,湿漉漉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仿佛隔着千年光阴望向她:"没有这张脸...师姐当真认得出我吗?"
楚竹的手倏地松开,不禁苦笑,"原来如此..这也是他不敢直接告诉你的原因。"
胸口传来熟悉的绞痛,临钰踉跄着扶住朱漆亭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见楚竹的倒影在积水中扭曲——闪电划过时,她眼中翻涌的恨意比雷光更刺目。
"我恨不能..."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让天界所有人为你陪葬。"
"师姐..."临钰的呼唤散在雨里,他忽然意识到,此刻的每一句剖白,都像钝刀在凌迟守护他的人。
痛定思痛,临钰忽然端正衣冠,向楚竹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弟子礼,起身时,一滴水珠落在楚竹手背——不知是雨是泪。
诛仙台的云雾吞没了他的背影,临钰踏云而起时,赤魄双剑在鞘中嗡鸣,他的脚步却像陷入泥沼,原来最痛的犹豫,是明明近在咫尺,却再不敢相认。
恍惚间,临钰已置身琤云峰下。
胸口传来的钝痛让他步履蹒跚,刚踏上几级石阶,剧烈的头痛便如潮水般袭来。
记忆的碎片与现实的景象不断重叠交织,那些明媚的过往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他终是支撑不住,玄色衣袍在石阶上铺开如折翼的墨蝶,意识消散前,余光里掠过几道灵巧的身影——是山中的灵兽吧...思绪未竟,黑暗已吞噬了所有知觉。
梦境如雾霭般漫上来,他看见洛怀瑾立在黑暗中,素白锦袍浸透斑驳血色,冰晶凝就的长剑被染血的缎带紧紧捆着,青年挺直的脊背绷成防御的弧度,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凝着陌生的寒霜,连颤抖的剑尖都滴落着恨意。
"怀瑾..."临钰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小心翼翼的弧度,他记得上次梦境里扑空的触感,这次连衣袖都放轻了力道。
可狂风忽然暴烈,那个孤绝的身影在他触及前就碎成万千冰晶,混着漫天飞雪扑进他空洞的掌心,滚烫的泪水在脸上冻成冰痕,喉间哽住的呼唤化作白雾消散在凛冽的风中。
一缕微光刺破黑暗,临钰缓缓睁开眼。
素白的床幔被晨风轻轻拂动,木格窗外漏进的阳光在青砖地上描出菱花格纹,视线下移,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狐耳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冥溟歪在椅上浅眠,衣摆垂落处蜷着几只火红的小狐狸,其中一只挨在临钰的枕边,呼噜声传入耳中十分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