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心意
几碗家酿米酒下肚，让宋光遥晕乎了半个下午，等他酒醒时，屋外天色大变。
乌云低沉，有风骤起，草叶乱飞，四处望去不见一点天光，与上午晴暖明媚的春光截然不同。
宋光遥捧着热茶看向屋外:“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两位公子来火边坐，”变天后，天气也瞬间冷了下来，李父从灶房端了炭火过来，又往火里加了几根柴火，“春日里的天气是这样的，上午还晴空万里，热得冒汗，下午就刮风下雨，冷得人直哆嗦。”
江照云是有些手凉，春半去马车里给他拿了件披风披上，宋光遥见状，也伸手去摸他的手:“别又冻着了，去烤烤火。”
橘红的火焰跳动着，江照云在小木凳上坐下，烤烤手心，又翻个面，暖暖手背。
午睡醒来的李安也凑到火边取暖，看她揉着眼睛一脸迷糊，宋光遥怕她不小心栽进火里，便把她圈在身前护着，还顺手揉了揉她暖呼呼的脸。
“早些回来……”李家四口只有李安一人在堂屋，宋光遥正奇怪其他人去哪了，就听见李母的一句嘱咐，擡头看去，李父穿着斗笠蓑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起来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宋光遥迟疑道，“现在出门可是有要事？”
李父把斗笠的系绳绑紧:“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田里的秧苗。”说罢，便匆匆出门。
李母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到屋中，先替宋光遥和江照云倒满了茶水，又拿了梳子坐在火边替女儿梳理头发。
宋光遥和江照云也因方才李父的话都有些若有所思，等到在后院安顿鸡鸭的李和回来，两人不约而同向他请教起农耕之事。
李和自是无有不言，李母抱着女儿笑听着，偶尔也补充两句。
说话间，大雨忽至。
屋外雷鸣阵阵，狂风裹挟着暴雨极速落下，豆大的雨点渗入泥土中消失不见，尔后雨越落越急，濡湿整片大地。
李母站在窗边:“是场急雨，下不了多久。”
宋光遥略松口气，若是雨久下不停，今日就不好回城了。
李安刚被娘梳好了两个小辫子，现在烤火烤得浑身暖和，又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小声说着要吃东西，江照云听了，让人去拿了马车上的糕点和蜜饯下来，一屋人坐在火边喝着热茶吃点心，等到杯中茶尽，雨势渐小，便起身和李家人告辞。
天色不早，再晚就得天黑才能进城，故而李母也未再相留，只道若以后再来竹村，若不嫌弃，自家必定扫榻相待。
宋光遥笑着点头，江照云也从马车中递了盒酥糖给李安，李家人刚想推回去，只见宋光遥捏捏小姑娘的脸，摆摆手便走了。
看着马车远去，李和瞧着妹妹手中的点心匣子心下复杂，只觉宋光遥和江照云与一般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同，对他们这些泥腿子也很是有礼亲和，也能理解他们的苦处。给的这几盒点心看起来就不便宜，想来是知道直接给饭钱他们不会收，就换了个法子补偿一二。
宋光遥和江照云自是不知李和心中所想，上了马车后都默然不言，江照云是心中有事不想说话，宋光遥则是看江照云脸色不对，正暗自揣摩，不敢贸然开口。
沉默半晌，还是江照云先开口。
“我看你挺喜欢安安的。”江照云面色平淡，手却不自在地紧了紧，这些日子，他觉得宋光遥变了许多，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对他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亲昵，这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念想或许能成真。只是今日看宋光遥和李安相处，他像是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可若是宋光遥与自己在一起，宋光遥就注定不能有孩子，他绝不能容忍宋光遥纳妾养通房。
所以他要问一问宋光遥的想法，若是他喜欢孩子，自己彻底断了那念想，早早得离他远些。
不知为何，宋光遥忽然背后一凉，总觉得这简单的问题暗藏玄机，有种自己没答好就会彻底失去江照云的感觉。这感觉来得莫名，宋光遥却不敢忽然，小心道:“还，还好，你不喜欢她吗？”
宋光遥虽这么问，却不觉得江照云不喜欢那小姑娘，他还喂了糕点给她吃呢，就江照云的脾气，不喜欢一个人，定是一个眼神都不给的。
“问你呢，你还反问起我了，”江照云皱眉，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只好说得更明白些，“我看你挺喜欢小孩的，对晓晓很关心照顾，对安安也很亲切，再看你年纪也不小了……”
江照云到底没说完，但他想宋光遥应是懂了自己的意思。
宋光遥还真没懂:“我年纪怎么了，没比你大几岁啊？”
江照云狐疑看他一眼，见他眼神清澈不解，不像装的，只好叹气道:“宋姨没替你想看亲事吗，和你这样年纪的男子，若是成亲得早，孩子都有了，我看你挺喜欢孩子的，你没想过娶妻生子……”
宋光遥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脸色就黑了下来，他打断江照云的话，咬牙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江照云从没见过宋光遥对他沉下脸，张张嘴，不敢再问下去。
宋光遥快要被气疯了，他以前从未想过情情爱爱之事，但自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就只一心牵挂着江照云，几番暗自试探追求。而从江照云的反应开看，他是明白自己的心意的，对他的亲密举动说得上是纵容。宋光遥只觉两人的关系如今就像隔了层窗纸，各自都心知肚明，随时都可戳开，可现下江照云的一番话让他如坠冰窖，回想起两人之间的相处又满腹心酸。
江照云看宋光遥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心里也不好受，不由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宋光遥被江照云的手摸了摸脸，火气减了半分，却依旧像吃了炸药一样:“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看你挺喜欢孩子的……嘶！”
宋光遥现在听不得这话，抱住江照云张口就在他肩上咬下一口:“不许说了！”
江照云听话闭口不言，宋光遥紧贴着他，他能感受到宋光遥胸口的起伏，知道自己把人气狠了，心里也难过起来。
两人抱着沉默了一会儿，宋光遥把脸埋在江照云背上，闷声闷气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江照云眼睫一颤，转身捧起宋光遥的脸，就见他眼圈微红，不由伸出手指蹭了蹭他的眼尾:“你和我在一起，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你也愿意？”
宋光遥抓住江照云的手指，恶狠狠咬了下他的指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浅薄的人吗？”
江照云蜷了蜷手指，也有点委屈:“可你看起来很喜欢孩子，很爱逗晓晓和安安，有时在街上看见小孩也会逗一逗。”
“你不也一样吗？”宋光遥快要被气笑了，“晓晓是你的妹妹，我也是看着她长大，自然对她上心。至于你说的其他孩子，我不过是看他们长得可爱，性格也好，逗着一起玩一玩罢了，你不每次都和我一起吗！”
宋光遥说着忍不住又低头在江照云肩上咬了一口:“这么说来，你也挺喜欢孩子的，今天对着安安又是揉脸又是擦脸，照顾得挺用心，想来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照顾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这话阴阳怪气的，江照云不敢接，也自知理亏，只好轻抚宋光遥的背，无声安抚。
宋光遥靠在江照云身前，脸埋进他脖颈间不想擡起。刚才乍一听江照云让他娶妻生子的话，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现在安静下来想想，也知道江照云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虽能理解，但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江照云双手环抱着怀中人，声音轻缓，说出的话却如惊雷，炸在宋光遥心间:“我知你心意，我心也如你心一般，只是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一问。”
宋光遥自听到那句“我心如你心”，脑中就一片空白，半晌后终于回过神，猛得擡头看向江照云，却没防备自己现在近乎趴在他怀中，这么一擡头，额头和下巴一撞，下一刻，两人同时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