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日记
蔚然的日记本藏在床板与墙壁的缝隙里,黑色硬壳封面已经磨损泛白。发现它纯属意外——许祈来借物理笔记时碰掉了墙上的海报,本子啪地砸在地板上,摊开在三月十七日那页。
「晴。许祈又忘带伞。槿姨给了姜茶,他很吵。」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个标点都规规矩矩。许祈捏着那页纸愣了很久,直到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喇叭声。
他鬼使神差地往后翻。
「四月三日。雨。许祈篮球赛输球,在便利店哭。睫毛很湿。」
「五月十一日。阴。许祈说想去南方读大学。虫子多。」
「六月九日。晴。许祈偷拍我睡觉。已删。」
纸页窸窣翻动,夕阳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把墨迹照得发亮。许祈蹲在地上,像拆炸弹般小心地翻页,连呼吸都放轻。
「七月三十日。雷雨。父亲又醉酒。许祈来电三通,未接。」
这页的墨迹被水晕开过,边缘皱得像枯萎的叶。许祈想起那个雷雨夜,他打着游戏突然心悸,连拨三次电话都石沉大海。
「八月十四日。晴。许祈生日。送了钢笔,他说要写情书。」
许祈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那支黑色钢笔确实在,虽然只用它抄过物理公式。
脚步声从楼道传来时,许祈慌得差点撕破纸页。他把日记本塞回原处贴好海报,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蔚然推门时看见许祈正襟危坐地刷题,笔尖在纸上划出虚浮的线条。
“你海报歪了。”蔚然突然说。
许祈手一抖,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他看着蔚然走到墙边,手指轻轻抚平海报边缘的褶皱,床板与墙壁的缝隙被完全遮住。
“吃、吃饭吗?”许祈声音发干,“槿姨做了新品关东煮......”
便利店的灯光比往常刺眼。许祈咬着竹轮,目光总往蔚然手上飘——那双手写过那么多关于他的字句,此刻正平静地拆开一次性筷子。
“看什么?”蔚然突然擡眼。
“你指甲长了。”许祈胡乱搪塞,“该剪了。”
槿姨笑着送来新品布丁:“小然确实讲究,连便当盒都要摆正南北朝向。”
许祈呛得直咳嗽。那些日记里的细节活过来,像细小的针脚缝补着认知的缺口。原来蔚然记得他所有口味偏好,记得他每次考试的分数,甚至记得他哭了几次、为什么哭。
回程路灯下,许祈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得很慢。蔚然突然停下:“你动了东西。”
不是疑问句。许祈僵在原地,听见血液冲上耳膜的声音。
“海报右下角,”蔚然声音很平,“你贴反了。”
夜风卷起落叶打着旋。许祈张着嘴,像离水的鱼。蔚然却转身继续往前走:“下次别翻床底。”
“......为什么写我?”许祈冲着他背影喊。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蔚然没有回头:“记性不好。”
“骗人!”许祈追上去,“你连我高一月考排名都记得!”
蔚然突然被路灯杆投下的阴影吞没。他站在明暗交界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那你为什么偷看?”
许祈噎住了。汽车驶过,灯光像潮水般漫过两人。
“因为......”许祈踢着石子,“你从来不说。”
日记本在第二天早晨出现在许祈课桌里。包了崭新的书皮,夹着张便签:「看完放回」。
许祈抱着本子冲进卫生间反锁隔间。晨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飞扬的尘屑。
「九月三日。阴。许祈打架。周毅缝了三针。他指节有伤。」
是高一开学那场架。许祈摸着指节早已淡去的疤痕,想起蔚然当晚突然塞给他的创可贴——印着卡通图案的那种,和他后来一直用的完全不同。
「十月二十二日。雨。母亲寄明信片。许祈说像酒店广告。」
「十一月三十日。晴。许祈逃课被罚。擦窗时像吊死鬼。」
笑声闷在隔间里。许祈想起那个下午,蔚然站在楼下看他擦窗,手里拿着瓶冰水——现在才知道是怕他中暑。
午休铃响时他读到最新页。昨天刚写的,墨迹还很新:
「十二月七日。雪。许祈发现日记。眼睛很圆,像受惊的麻雀。」
卫生间门被轻轻敲响。蔚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上课。”
许祈抱着日记本开门,眼睛红得像兔子:“你从什么时候......”
“初三。”蔚然递来纸巾,“你转学来的第一天。”
记忆像被撬开的蚌壳露出柔软内核。许祈想起那个闷热的九月午后,他抱着转学手续跑错教学楼,是蔚然默不作声带他找到办公室。
“为什么......”纸巾攥得皱巴巴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蔚然看向气窗外。枯枝划破灰白的天空,像某种潦草的笔迹。
“你话太多。”他说。
日记本在两人之间传递起来。许祈开始往空白处写批注,用那种荧光色的便利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