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女神
云端女神
二号食堂三楼,靠窗的阳光区。
正午的阳光灼热,透过食堂整面的玻璃幕墙,在地面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是暖洋洋的干燥气息和各种食物的浓香。
在靠窗的一张圆桌旁,气氛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赵柚梓端坐其中,像一株被精心呵护在温室中的雪莲。
她小口啜饮着面前汤盅里清澈见底的菌菇汤,那柄小巧的白瓷勺在她纤细、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尖轻巧地转动,动作优雅得宛如乐章的前奏。
围坐在她身边的,是音乐系几位交好的女生,以及几位总是不远不近“守护”着的仰慕者——他们自发组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女神护卫队”。
此刻,话题正围绕着下午严苛的乐理课展开,讨论着某个增六和弦解决的玄妙之处。
赵柚梓偶尔轻轻点头,或低声提出见解,嗓音柔和清晰,是这片小天地里最悦耳的背景音。
空气里混杂的饭菜香气似乎无法侵染这片角落。
直到——
屏障被打破了。
一个身影带着与周遭优雅全然不合的气场,硬生生挤了进来。
李安顶着那头仿佛刚被狂风揉搓过的银灰色乱发,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浓重倦意,深陷的眼窝下,那烟熏般的乌青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颓丧。
他那件一看就没享受过熨斗抚慰的潮牌t恤,领口略歪,前襟甚至溅着两滴深褐色的、疑似午餐酱汁的污渍。
李安手里端着一个餐盘,里面的食物堆得像小山丘——满满当当的米饭、油亮的红烧肉、分量十足的炒菜。
他无视因他的出现而陡然降温的空气,以及那些“护卫队”成员投射过来的、带着厌恶和鄙夷的冰冷视线,脚步不稳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圆心——赵柚梓——的位置径直走去。
“让让,这儿有人了。”他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和一种理所当然的粗粝感,肩膀毫不客气地一顶,便将赵柚梓右手边那个正试图给她碗里夹菜的殷勤男生挤开了半尺距离。
沉重的餐盘随即“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桌面上,那份量带来的震动,让桌上几个精致小巧的瓷碗都跟着微微晃了一下,发出了细碎的磕碰声。
赵柚梓握着汤匙的纤细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指尖因用力而瞬间压得失去了血色,显露出透明的苍白。
那温热的汤汁在她稳定的动作下只是极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在洁白的瓷勺壁上留下细微的涟漪。
她浓密的长睫毛低垂着,像一道静谧的帘幕,甚至没有擡一下眼睑,身体也只是在李安落座时带起的那股风和他身上散发的、混着淡淡汗味、隔夜咖啡与机油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时,极其短暂僵硬了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株雪山之莲般的沉静姿态。
赵柚梓没有停顿,继续着被粗暴打断的对话,语调依旧轻柔悦耳,带着经过无数次雕琢后的无懈可击:“……所以,那个增六和弦的解决方向感,其实与根音的……”
周围所有“护卫队”成员的目光都像淬了火的针,扎向李安。
李安却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屑。
他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饭,弄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突兀地刺入这刻意维持的优雅氛围中。
接着,他毫无顾忌地凑近赵柚梓耳边……
“同学,请自重。”
那五个字像冰锥,精准地扎在李安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上。
他端着盘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恢复了他招牌的“无所谓”表情。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哎呦,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那个被挤开的男生是物理系有名的“话痨”,此刻脸气得发红,忍不住刺了一句,语气里的酸意和不忿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其他“护卫队”成员也纷纷投来附和的不满眼神,夹杂着低声的议论。
赵柚梓恍若未闻,她转向身边一位气质文静的女生,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柔温和,完美地将“学术讨论”的优雅氛围拉了回来:“……增六和弦解决的音响张力,我总觉得比书本描述的更接近属七和弦的导音解决倾向……”
李安却半点没有“被拒退场”的自觉。
他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弄出更大的动静。筷子在他手里像是两柄冲锋号,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餐盘边缘,对着那堆成小山的饭菜开始了毫无章法的攻击。油亮的红烧肉、翠绿的西蓝花、金黄的地三鲜……统统被捣碎、混合,在盘子里搅成一团狼藉而粘稠的暗褐色糊状物。
汤汁甚至飞溅出来,几滴黄褐色的油渍险险擦过赵柚梓搁在桌沿的、纤尘不染的雪白羊毛开衫袖口。
“啧。”赵柚梓身边的女生厌恶地蹙起了眉头,身体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赵柚梓本人却只是在那油渍溅落时,指尖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汤匙里最后一口汤差点没握稳。
表演。
赵柚梓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像拉满弦的弓,精准地控制着每一个细微的肌肉动作。
睫毛下垂的角度要刚好挡住眼底的波动,嘴角上扬的弧度要分毫不差地展现疏离与高洁,手指的动作要稳定得像最精密的乐器。
她在演一场冰封的独幕剧,舞台是喧闹的食堂,观众是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而唯一的刺耳杂音,就坐在她右手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汗味、咖啡味和一点熬夜特有的疲惫气息的味道。
那股气息是那么清晰,瞬间就将她的记忆拽回昨夜。
郊区冰冷的仓库,只有服务器嗡鸣的背景音。
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映着他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就坐在他身旁那把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刚用冷水冲洗过的、带着微凉湿意的后颈皮肤上轻轻划过,帮他缓解那深陷颈椎的酸痛……
“累吗?”那时,她的声音比现在柔和一万倍,像羽毛拂过。
他侧过头,下巴蹭过她的额发,声音是现在没有的沙哑和温柔:“看到你就不累了。”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