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爸爸
黄昔悦被困在一个漫长的梦里。
这梦像一张无休无止的浅白色纱网,把她裹在里面,让她不断地跌倒,混混沌沌,后退又前行。
周遭是含混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她听不明确,只觉吵闹而陌生,让她不自觉地想落泪。
过了好久,她才找到纱网尽头那泛着微光的空洞,奋力一跃,睁开眼。
耳边传来心电图机跳跃的“滴滴”声音。
半眯着眼,她轻轻侧头,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意料之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黄义全。
“爸……”她的喉咙很干很哑,黄义全躺在隔壁病床睡熟了,鼾声起伏,并未听到她的呼喊。
闵华她也睡熟了,轻轻趴在她的病床前,脸埋在臂弯里。
她又把头侧到另一端——伸手想要去够闵华的衣袖,那些导管阻止着她的动作,一拉一扯都是枯枝一般小臂的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在这还未完全清醒之时,她又生气了,如果闵华只是趴在病床边,那么黄义全凭什么睡床?
“妈,”她努力沉沉嗓子,试图将她唤醒,“妈妈!”
“哎,唉唉,”闵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寻找声源,见到黄昔悦睁开眼睛,难免又惊又喜,伸手过来握她的手,“你醒啦?”
“嗯,妈妈,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朝黄义全的方向挑挑眉,“他怎么在这儿?”
并不是不喜欢他陪她的意思,而是他向来忙于工作,来到惠城更甚,从未有过陪床的时机。
闵华抿抿唇,看向黄义全的床铺,欲言又止。
黄昔悦追问:“我是睡了很久,对吗?”
“是呀,”她点点头,站起身,“现在已经秋天了。”
“可新星赛明明是在夏天,立夏的前一天!”
黄昔悦将这一天记得格外清楚——黄义全拗不过她,把她带进了赛场的观众席,她在人山人海之中,看到她的阿合一路过关斩将,来到最后一关。
只可惜。
“是呀,我们家的懒猪,睡了整整一个夏天,你就幸运咯,今年夏天特别热,”闵华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想吃点什么,妈去给你买。”
“想吃——小笼包!嘴里没味儿,要沾辣椒油!要去也让爸爸买去呀,你去床上睡,”她不乐意地又瞅了一眼黄义全,“他既然在,就没有让你趴着陪床的道理。”
闵华笑笑,不动声色地把病床前的一沓病历拿在手里,“他白天看护你了的,让他好好休息会儿吧,小声点,别吵到他。”
“妈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虽是病后初醒,却还是叽喳不停。
“还能是什么?难不成藏个宝贝不给你看,”闵华把病历往身后藏了藏,故作轻松地说:“你既然醒了,我就顺便把你的病历单拿去给林医生瞧瞧。”
“这样,好吧,”见闵华已走到病房门口,她又叫住了她,“妈妈,还有一件事——”
闵华止住步子,给出她满意的答复,“阿合拿到新星赛的冠军了。不止如此,夏天结束前,他入围了世青赛,正在做准备。”
她很满足地连连“噢”了几声,又轻轻合上眼。
那梦境却又缠上了她,再睁眼,是来年春天。
她絮絮叨叨地问闵华,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既然她在沉睡,那么他们有没有和阿合、董阿姨一起过。
其实不用问也能看出这个年过得不好,闵华消瘦了很多,哪有人过完了一个年,会瘦那么多。
闵华只是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流眼泪,她说:“妈妈,对不起。”
“你不要说对不起,”闵华轻拍她的背,“是妈妈对不起你。”
黄昔悦呜咽着,把眼泪都蹭到闵华的衣襟上。
这一次,她醒的时间比较久,慢慢地,平缓地恢复精力,偶尔,能去走廊里散步,去找护士姐姐唠嗑。
报刊架上摆着这个月的阳城体育娱乐期刊,首页版面上赫然写着“人小鬼大!击剑选手未成年,与青梅同进出阳城基地过新年。——有特权?拜托,谁叫人家是天才!”。
上面是裴肖合护着陈绯,躲避娱乐记者往前疾行的照片。彩版印刷,能看出他穿着的深蓝色队服,是阳城队的标志性颜色。
黄昔悦看着这张照片,看了好久。久到护士姐姐都觉得奇怪。
她们打趣道:“对人家一见钟情啦?”
黄昔悦愣怔,眯眼笑笑,轻声回应,“嗯,是啊。”
转身,疾步走回病房,问道:“妈妈,阿合他——?你们怎么都没跟我说?”
“你爸爸他……”闵华忍着涌上眼眶的泪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不希望你去找阿合。”
“这是什么?”她急冲冲地指着那封信,“是阿合写给我的么?——是一封决裂信么?”
“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闵华垂眸,“你爸爸他,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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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昔昔:
爸爸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忽略了你。
新星赛结束,你病重,我和你妈妈送你到医院治疗,陪护期间她催促我去做个全身体检,体检后医生告诉我们肺上有阴影,进一步确诊肺癌,已经是晚期,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临床表现,比起是否接受这个“噩耗”,我更加担心的是如果我不在,你该怎么办,你妈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