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苗家风情
第六章苗家风情
努托是个苗家寨子,被南方万万大山与绵绵细雨包裹着,凝成一枚翠绿可亲的宝石,点在腹地最深处,时时闪烁着醉人光彩。
卫川没能歇一会儿便离开,他在寨里落了脚,红梅爸妈热情好客,替他寻到寨尾一间堆放闲置农具的小屋,麻利拾掇出来,红梅遂招来几个小姐妹,送花被褥、桌凳、剪纸窗花,简单拼凑拼凑,就成了个简陋温馨的家。
他原本没打算融入人类社会,尤其是努托这样虽不发达,到底偶有游客,也有传承数百年信仰的地方,起初是红梅一家酒菜招待、谈天聊地,他见缝插针道别失败,不得不小住二三日,发现寨民虽信奉古树神,却并未滋养出生灵,也或许这里曾经历某种大灾,神明为庇佑信众力竭沉睡。
总之他在一日,一日没见过同类。
如此半月,他终于习惯。
季允乔和活无常强势插入他生活的热闹,借着好客的寨民复苏,紧紧抱住他的身心。
几百年过去,潇洒一回不算罪大恶极,何况他理应享受这些,而不是带着徐妄东躲西藏。他被疲乏裹挟着,甚而萌起报复心理,对那个兀自赴死的神,对那段没有着落的感情。
你要睡多久?
我不想管你了。
……我真不管你了,你会醒吗?
自私自利的混蛋。
徐妄到底没醒,他到底成了努托寨民。
他靠替人们干农事、侍弄家畜、修筑房屋、扎染布料以换取食物,人类的食物不过满足口欲,吃与不吃都行,但他得像人类那样生活。幸运的是,寨里闭塞也朴野,寨民热情也刚烈,三不五时就会起冲突,他有零星恶意可以果腹。
红梅说,自从他来,努托和平了很多,老一辈变得颇有素质,小一辈也不再同邻寨械斗。
素质这词是她从短视频里学来的,她喜欢看城里人的生活,还有那些养得格外肥壮的猫狗,但她并不渴望成为城里人,用她的话说,太麻烦,精细得不像活着,像供在案上的像,不真实。
卫川问她是不是不信鬼神,她讲当然信,大山哺育了他们,大山就是他们的神,塑像是大山用泥土馈赠的念想,塑像不是神。
逻辑自洽又不大对劲,卫川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爱。
夏去秋来,秋过冬至,寒退万物生。
来年正月,蛰伏许久的姜黄大山重焕生机,卫川钻进李子园,扛着剪子修理病、虫、枯枝,尚未散尽的冷意让细汗杀去,苗家衣料下攒满热气。
他干得不算全心全意,时常走神,却不知该惦记什么。午饭或晚饭对他没有吸引力,日子太充实,以至于画画都落下了,思来想去,他只能干瘪地琢磨要不要催动力量,把那条蠕动的毛虫蛇道毁灭。
“阿川哥!”
红梅嘹亮的嗓子送来叫喊,卫川回头,见她一身银饰、叮当响着窜来。
“木郎叔好狠的心,”她跺脚抖掉草籽,再起叮当声,“跳花节还让你替他干活。”
卫川笑笑,剪掉挂着毛虫的杂枝:“怎么来了,不去送花树?”
跳花节是苗家盛会,好比汉家过年,前期筹备就举各寨之力,上一年迎花树回了家又生下孩子的寨民,会在这一年节前一天将花树送回花场,全程吹满唢呐、热闹非凡,吸引不少姑娘小伙伴行逗趣。
红梅摊开手:“见过好几回,哪能年年去。倒是你,明天去不去?”
“不去。”卫川很果断。
“哎呀,”红梅摆出鬼脸,“阿勒们要难过死了。”
阿勒是美女的意思,红梅见每个女子都这么叫,分外脆甜。
卫川顿觉无奈:“是谁说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不符合姑娘们的审美?”
红梅笑得花枝乱颤:“不符合我的审美嘛,俊俏是俊俏的,何况看着白嫩,力气居然不小,值得领回家。”
“阿依大娘的黄牛力气也不小。”
“黄牛和阿勒做不了事,怎么过日子?”
红梅从不羞于谈性,倒噎得卫川语塞。
没等开口,又听红梅问:“真不去?你一把年纪,不讨媳妇,不生娃娃,要去当老和尚?”
跳花节活动丰富,尤为重要的一项就是让未婚青年男女挑对象。苗家人成婚早,红梅正是等俊后生登门提亲的年纪,对卫川终身大事意外上心,活像他妈,催着他找户人家。
卫川知道,她担心他独居在那栋老屋,没个念想,会像来时那样,兴起了说走便走。
她把他当家人。
奈何卫川不可能讨媳妇,更不可能生个人蛇混血儿,他不属于努托寨,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你这份精力用来给自己找夫家不好?怎么死盯着我?”
“我需要找?挥挥手,满寨子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声喊:“红妹!”
这厢红梅翻白眼,那厢一个黑壮青年快步奔来,手里攥把搭配过的野花,红红黄黄煞是好看。
他生得浓眉大眼,衣服包不住健硕肌肉,眉眼间爬满喜悦,透亮两眼直勾勾锁在红梅身上。赶得近了,黑脸膛泛起绯色,牵扯着嘴角一扬一压,竭力掩饰完全掩饰不住的快乐。
“没在送花树队伍里瞧见你,我摘了几株来,送你。”说罢将花往红梅怀里掖。
红梅大方接过,胳膊肘拐拐卫川,扬眉做得意状。
是想说:看吧,挥挥手,满寨子挑。
卫川失笑,捡起剪断的枝丫扔进背篓。
青年敏锐捕捉到这番小互动,登时挂脸,怪声怪气道:“哟,这还有个喘气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