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盼望和他永恒
我盼望和他永恒
“手工展的作品做好了吗?”苏婉一边擦着灶台,一边随口问。
“快了。”蓝怀擡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就差给星象台的穹顶刻上星轨了,奥斯说要等雪停了再打磨,不然木屑会受潮。”
我们要参展的“小世界”木雕,就放在客厅的长桌上。胡桃木做的底座上,永怀樱的枝桠蜿蜒伸展,星象台的穹顶嵌着细碎的荧光石,城堡的回廊缩成精致的剪影,最角落处,两个小小的人影手牵着手,站在落满樱花的石阶上。
那是蓝怀一点点凿出来的。他的指尖被刻刀磨出了水泡,贴上创可贴继续刻,说“要刻得像一点,再像一点”。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所谓的“像”,从来不是指外形的复刻,而是要把我们共度的时光,都刻进木头的纹路里。
“等手工展结束,去城外的温泉山庄住几天吧?”蓝茂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手里还提着一串新鲜的山楂,“我听老主顾说,那里的温泉能煮鸡蛋,蓝怀肯定喜欢。”
“真的吗?”蓝怀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小灯笼,“能在温泉里煮鸡蛋?会不会烫破啊?”
“傻孩子,”苏婉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是放在温泉边的石缝里,利用地热慢慢煨熟,香得很呢。”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血族从不需要温泉取暖,可只要能看到他眼里的光,就算是泡在冰水里,也觉得心甘情愿。
雪下了整整三天。
怀樱小筑的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蓝怀用木板做了个小小的雪橇,拉着我在雪地里跑,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巷子里回荡。他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偶尔滑倒在雪地里,也只是笑着往我怀里扑,把冰凉的脸颊贴在我颈窝,带来一阵刺骨的痒。
“你看!”他突然指着永怀樱树,那里的枝桠被雪压弯了腰,却在最细的一根枝条上,冒出了个小小的绿芽,“它要开花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点新绿在皑皑白雪里,像颗倔强的星。“是春天的信差。”我说。
“嗯!”他用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等花开”三个字,系在那根枝条上,“这样它就不会忘记了。”
手工展那天,天气难得放晴。
阳光透过学院礼堂的玻璃窗,照在我们的“小世界”木雕上,荧光石的星轨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引来不少人驻足。哈里斯导师站在展台前,看着木雕上那两个牵手的小人,笑着对我们说:“这才是最好的作品,有温度的作品。”
蓝怀的脸颊红了红,悄悄往我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在人群的注视下,没有丝毫躲闪。
长老会的人也来了,是二长老带队。他看着我们的木雕,又看了看我们交握的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或许他们终于明白,血族的未来,从来不是只有冰冷的规则一条路可走。
展会上,蓝怀得了手工类的金奖。奖杯是用琉璃做的,像朵永不凋谢的星昙花,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全世界。“奥斯,我们去温泉山庄的时候,带上它好不好?”他小声问,眼里满是期待。
“好。”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还要带上你的雪橇,带上苏婉做的桂花糕,带上……”
“带上我们的小世界木雕!”他抢着说,笑得眉眼弯弯。
温泉山庄比想象中更热闹。依山而建的木屋被雪覆盖着,像撒了糖霜的蛋糕。温泉冒着袅袅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将远处的山峦衬得像幅水墨画。蓝怀果然对“温泉煮蛋”着了迷,蹲在石缝边守着那几颗鸡蛋,眼睛眨也不眨,像在等待什么奇迹。
“熟了吗?”他第无数次问。
“再等会儿。”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把他的手揣进我的口袋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鸡蛋终于熟了。蓝怀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蛋白嫩得像玉,咬一口,带着淡淡的硫磺香。“好吃!”他眼睛亮晶晶的,把剥好的第二颗递给我,“你尝尝。”
温泉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落了层碎钻。我咬了一口鸡蛋,温热的蛋黄在舌尖化开,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暖都含在了嘴里。
夜晚的温泉山庄格外安静。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木屋的屋檐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我们坐在廊下,看着远处的温泉池冒着热气,蓝怀靠在我肩膀上,手里捧着那盏琉璃奖杯,像捧着易碎的星光。
“奥斯,”他突然小声说,“等我老了,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了?”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像藏着不安的蝶。
“不会。”我认真地说,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蓝怀。”
他擡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像含着两颗月光做的珠子。“可是……血族不会老。”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等我头发白了,走不动路了,你还会陪我看星星吗?”
我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疼得发紧。我一直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回避人类短暂的寿命与血族漫长岁月的鸿沟,可此刻,他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无法再逃避。
“会。”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让他感受我平稳的心跳,“等你头发白了,我就给你梳辫子,像现在这样,用樱花木的梳子。等你走不动路了,我就推着轮椅带你去看星星,去永怀樱树下晒太阳,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就算我记性不好了,忘了我们的事呢?”
“那我就每天讲给你听。”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讲我们第一次在星象台遇见,讲你为我刻的护身符,讲手工展上的金奖,讲这个温泉山庄的冬天……讲到你记起来为止。”
蓝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琉璃奖杯上,发出清脆的响。他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哭得像个孩子:“奥斯……你真好……”
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化成了水,却浇不灭心里的暖意。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傻瓜,我不好,怎么配得上你?”
其实我知道,这些承诺里藏着自欺欺人的温柔。血族的记忆或许能记住所有细节,可人类的衰老从来不是梳辫子、推轮椅就能抵挡的。但此刻,我只想告诉他,只要他还在,我就会一直陪着他,用我漫长的生命,去守护他短暂却明亮的一生。
就像永怀樱会记得每一场花雨,星轨会记得每一次交汇,我也会记得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每一句藏在风雪里的告白。
离开温泉山庄时,蓝怀在雪地里捡了块心形的石头,说要带回家,放在我们的“小世界”木雕旁边。“这样它就知道,我们来过这里啦。”他认真地说,把石头揣进怀里,像揣着个秘密。
回到怀樱小筑时,永怀樱树的绿芽又长大了些,系在枝桠上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摇晃,“等花开”三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蓝茂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砰砰”作响,像在为春天倒计时。
苏婉端出刚烤好的草莓挞,奶油上缀着鲜红的草莓,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蓝怀坐在我身边,吃得脸颊鼓鼓的,偶尔擡起头,用沾着奶油的指尖点我的鼻尖,引来苏婉一阵轻笑。
木钟“当”地敲了十二下,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我们的“小世界”木雕上。
我看着木雕上那两个牵手的小人,突然觉得,所谓的永恒,从来不是指时间的长度,而是指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瞬间——冬雪覆盖的屋檐,温泉边的鸡蛋,手工展的奖杯,还有此刻他眼里的光。
这些瞬间像一颗颗珠子,被时光的线串起来,就成了我们的永恒。
雪渐渐停了,屋檐上的冰凌开始融化,滴落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像时光在轻轻踱步。蓝怀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块心形的石头,嘴角微微扬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我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看着窗外渐渐消融的积雪,看着永怀樱树那点倔强的绿。
它会藏在永怀樱的年轮里,随着每一次花开而生长;会刻在星轨日志的纸页上,随着每一次星移而延续;会融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带着人间烟火的暖,带着彼此心跳的温度,慢慢酿成一首漫长的诗。
春末的雨总是带着缠绵的意,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三天。
怀樱小筑的永怀樱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却在枝头结出了小小的青果,像缀在绿绸上的翡翠珠子。蓝怀踩着板凳,用竹篮小心翼翼地接住被雨水打落的残花,说要晒干了收起来,做明年的樱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