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亚运风潮（下）
北京的盛夏闷得像蒸笼，亚运村工地的沥青路面被晒得发软。王淑芳的三轮车轱辘碾过融化的柏油，留下一道黏糊糊的辙印。车斗里的酸辣汤桶咕嘟冒泡，浮油星子映着脚手架上的安全标语——“迎亚运，保工期”，红漆被晒得卷了边，像是被人揭开的疮痂。
“王婶，今儿汤里咋有股铁锈味？”河南来的钢筋工老赵咂摸着嘴，不锈钢饭盆底沾着几粒可疑的金属渣。王淑芳撩起围裙擦汗，瞥见远处塔吊上挂着霍英东集团的广告横幅，香港明星的笑容在热浪里扭曲变形：“补铁哩，亚运工程要的就是钢筋铁骨。”
海淀图书城拐角，陈默蹲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摊位前，拿万用表测着走私来的286电脑主板。隔壁摊主老刘叼着烟卷凑过来：“听说深圳南洋珠宝行被查了？周公子那批货......”
“风声紧，改做bp机组装。”陈默掀开纸箱，二十台摩托罗拉寻呼机闪着冷光。箱底压着苏晚晴的最新来信，信纸被汗水洇透，字迹晕染如ct胶片上的阴影：“协和ct机组装遇阻，日方突然要求加装辐射屏蔽层——与淮北矿井事故报告中的防护罩型号相同。”
蝉鸣刺耳时，林曼如的奔驰车碾过中关村坑洼的路面。她摇下车窗，鳄鱼皮包链子刮蹭着窗沿：“陈老板，亚运村通讯设备招标，霍先生很欣赏你的......本土经验。”
**上海外滩东风饭店**
苏晚晴攥着侨汇券排在兑换外币的队伍里，呢子外套被汗浸出深色印子。黄牛凑过来低语：“姑娘，日本产的东芝ct球管，市面价三成。”他撩开西装，内袋里泛黄的说明书上，“普里皮亚季医院专用”的俄文印章赫然在目。
南京路永安百货的橱窗换了新景——亚运吉祥物“盼盼”举着火炬，玻璃反光中，苏晚晴瞥见导师正与穿西装的港商耳语。老头手里的牛皮纸包裂开角，露出一截锈迹斑斑的电缆头，正是淮北矿区去年报损的那批。
“小苏，这是最后的实验经费。”导师将信封塞进她手心，纸币间夹着张亚运捐赠证书，“霍英东基金会特别赞助。”证书落款日期是1986年4月26日，烫金边框泛着诡异的翡翠色。
**深圳罗湖保税区**
林曼如的高跟鞋踏过集装箱投下的阴影，二十个印着“亚运建材”的货柜正在装车。马仔撬开木箱，成捆的苏联钢轨泛着幽蓝锈迹：“按您吩咐，混在霍先生捐赠的建材里。”
海关钟声荡过香江，对岸香港的霓虹灯牌次第亮起。林曼如抚摸着钢轨上的cccp标志，指甲缝里嵌进几粒煤渣——和淮北矿区小学操场挖出的“健脑灵”残渣一模一样。
**淮北矿区疗养院工地**
陈建军蹲在废墟堆里抽烟，肺里的哮鸣音比推土机还响。周公子的皇冠车碾过老槐树根，扬起一片混着切尔诺贝利玫瑰花瓣的尘土。
“老陈头，疗养院地暖管道要穿过你家老屋。”周公子弹了弹烟灰，金牙映着“淮北亚运健康中心”的烫金招牌，“香港设计师说了，这叫‘新旧共生’。”
暮色中，王淑芳蹬着三轮车拐进家属院。车铃铛撞见蹲在煤堆后的老张媳妇，女人怀里揣着个铁皮盒：“陈嫂子，这是老张临终前让交的......”盒盖开启的刹那，1978年的矿井结构图在月光下泛黄，苏联专家用红笔圈住的坐标，正指向疗养院地下的防空洞。
**北京亚运村新闻中心**
暴雨突至时，陈默盯着电视墙上的亚运火炬设计图发呆。央视记者正在采访霍英东，镜头扫过捐赠的通讯设备——防辐射屏蔽层的内侧，用俄文刻着“rbmk-1000”。
“陈工！出事了！”阿玲湿漉漉地冲进临时板房，手里攥着从深圳加急送来的检测报告：“刚到的日本ct机屏蔽层，辐射值超标三百倍！”
雷声炸响的刹那，亚运村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时，陈默看见窗外林曼如的奔驰车缓缓驶过，车尾灯在雨幕中拖出两道血痕般的红光。
**上海瑞金医院地下室**
苏晚晴将最后一块铅板装上自制ct机，防护服里的汗水浸透了尘肺诊断书。显示屏亮起的瞬间，导师送来的东芝球管突然爆出火花——成像图中，实验用的小白鼠胸腔里，赫然浮现出北斗七星状的金属颗粒。
通风管传来异响，她踮脚摸到管壁的刻痕：三道短，两道长。十年前透水事故的求救信号，此刻正从亚运村工地的方向传来。
**淮北矿区防空洞**
陈建军的手电筒光束刺破蛛网，1978年的苏联仪器表盘突然跳动。王淑芳摸着岩壁上的抓痕——那是指甲抠出的“救命”，落款日期是女儿出生的那天。当地底传来熟悉的矿车轨道声时，他们才发现，疗养院的地基正压在三号矿井的透气孔上。
暴雨灌入裂缝的刹那，陈建军咳出的血痰在仪器表盘上洇开，翡翠色的数字开始疯狂倒计时——1986年4月26日，1:23:45。
**深圳香格里拉酒店**
林曼如摇晃着红酒杯，看卫星云图上台风路径与亚运火炬传递路线重叠。秘书递上加密电报：“安德烈苏醒了，正在浦东等您。”她将翡翠粉尘撒向维多利亚港夜景，玻璃幕墙映出淮北矿区的矿井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亚运主火炬的基座。
当午夜钟声敲响时，北京亚运村工地突然塌陷。王淑芳的三轮车歪在裂缝边缘，酸辣汤汩汩流入地底，溶解了锈蚀的苏联电缆。陈默攥着辐射检测仪跳下深坑，探照灯照亮岩壁上血红的俄文标语：
“第二个太阳即将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