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失窃的天书》(9)
狗尾巴花女孩
1
气温骤降。人们纷纷换上了毛衣,裹上外套。有的老年人则穿上了御寒的棉袄。
早饭后,雷鸣背着女儿去幼儿园。倩倩一身黑毛衣、红毛裤,穿得圆滚滚的,头上扎着漂亮的马尾。每天早晨都是雷鸣送倩倩去幼儿园,下班时则由祝若雅接女儿回家。
长街两旁的梧桐树,落叶纷纷。在斑斓的色彩中,露出了经过一个春夏茁壮长出的茂繁枝丫。远远望去,大街的上空,遮拦着两排交错参天的枝条,由近及远,一直延伸到大路尽头。
自行车骑到城西时,市委新宿舍门楼的水泥屋顶上,露出一簇簇暗红色小菊花,贴着屋檐垂下来,一直蔓延到围墙外面,非常清丽悦目。
“倩倩,你看那墙上,菊花好漂亮!”雷鸣对背上的女儿说。“爸爸,你晓不晓得那是啥子菊花?”女儿扭头瞅了一眼,天真地问。“我当然晓得。”“那你说嘛!”
“是岩菊。”三十七岁的父亲说。
“不对,是龙菊!”五岁的女儿纠正道。“谁说的哟?”“我们老师!”倩倩奶声奶气地说。正当雷鸣和女儿谈笑之时,突然觉得眼前有异物掠过。他一垂首,发觉右肩上粘着一团白糊糊的鸟粪,不知从何而来的。抬抬头,也不见鸟的影子。送倩倩到幼儿园后,雷鸣骑着他那辆旧永久28型车赶去市文联上班。
车刚骑到文庙街路口,突然车身一震,只听见“咔嚓”一响,前车轮像脱了臼似的转不动了。雷鸣蹲下来检查,发现是前车轴意外断裂。只好把车推到路边的一个小摊上,花钱换了一个新车轴。
整个一天里,雷鸣都觉得有点异象环生。窗外并没有起风,一大片红枫的树叶却像波涛般起伏。下午四点半,他的表又突然停了。他戴的是一块运动款式石英表,还是结婚时买的,从来没有停过。也许这些都是巧合,不过他总有点心绪不宁。
傍晚。雷鸣下班后骑车回家。他穿着常爱穿的黑皮夹克,脸上露着倦色。大约才六点过光景,暮色已经笼罩整座城市。骑到平安巷。一群归巢的麻雀,在白果林的树枝上“叽喳”
地聒噪着。远远望见院子背后的天主教堂,粉刷一新的屋顶上,停着几只灰鸽子。雷鸣骑进院子,在门旁架好永久28型自行车。忽然,鸽群腾空而起,像受了惊似的,扑腾腾地飞上云天。
在鼓翅声之后,传来一阵悠扬的鸽哨声。雷鸣打开门,进屋。
往天的这个时候,倩倩都会奶声奶气地欢呼“爸爸回来啦!”,一边扑上来。可今天小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雪儿”摇着胖尾巴迎上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雷鸣叫了一声“倩倩”,没有人应。空气中飘浮着隐约的煳味。雪白的小狗狗直围着他脚边打转。雷鸣探着头推开小房间的门,发现倩倩一声不吭地蹲在屋角,脸蛋上挂着泪珠。
“生谁的气呀,乖女儿?”雷鸣抱起她,逗着问。倩倩搂着他的粗脖子,嘤嘤地哭起来。“呜呜……妈妈打我!……”“怎么回事嘛?”雷鸣皱起眉头,他一向反对体罚。正抽泣着的倩倩,突然一下收声了。雷鸣转过脸,发觉祝若雅满面怒气地站在背后,腰上围着一条蓝地白花厨裙,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的。“倩倩又挨打啦?”雷鸣责备道。“刚换的衣服就搞得稀脏,该打!”祝若雅喝了一声,“还不下来,自己站到屋角去。”倩倩乖乖地从雷鸣身上爬下来,站回屋角。“雪儿”跟着小主人,连滚带爬地也去到房角。“罚站还要陪客!滚出去。”祝若雅没好气地一踹脚,把小狗狗踢了出去。倩倩脸朝着墙壁,两眼泪汪汪的。
雷鸣默然走出房间,心里很不是味。他从祝若雅的话里闻到一丁点火药味。每次因为教育孩子,他和祝若雅都要发生分歧,常常弄得很不愉快。但今天似乎还有点异样,妻子说话的口气冷冷的,始终没有正眼瞧他一下,像有什么事情藏在后面。
吃晚饭时,餐桌上也是一阵沉默。
雷鸣端着碗,闷不作声。加上这段时间文联的是非纷争,搞得他有点心烦意乱。待祝若雅收拾完餐具,把倩倩哄睡后,已快到晚上九点钟。这时家庭的对话方才进入主题。祝若雅端来一盘洗过的雪梨,坐在茶几旁,选了一个大的。她一面削着皮,一面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雷鸣:“听说陆雯调回来了,是吗?”“好像是。”雷鸣看着报纸,敷衍了一句。“你见过她吗?”祝若雅停了一刻,又试探道。看得出她在有意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避免丈夫觉得是在盘问他。“见过。”雷鸣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报纸。“怎么不叫她来家里玩呢?”祝若雅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问。雷鸣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没得时间吧……”祝若雅分明觉得丈夫的话是在搪塞自己,她感到一团疑雾在眼前扩展。夫妻之间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莫非……想到此处,她心里一阵战栗。手不小心一滑,水果刀划过握梨的左手拇指,殷红的血沁了出来。伤口约有一厘米长。
雷鸣发觉,掏出手帕递给她。
祝若雅没有接手帕。她默不作声地把拇指贴近嘴唇,吮吸了一下。那种漠然和无所谓的表情,仿佛伤口流的并不是血。不过这一刻她的眼眶却湿润了,也许那是一种更深切的痛感。犹如刀子划过的伤口不在拇指上,而是在心里一样。但是她仍然竭力地自我克制着,平和地说:“这段时间听到不少文联的风言风语,你恐怕要当心。”“我知道。你不用操这么多的心。”雷鸣说。这本来是一句宽慰家人的话,不过在此时的祝若雅听来,却似乎弦外有音。“当然,反正另外有人为你操心嘛!”她说了句酸溜溜的话。雷鸣没有吭气,翻开报纸的另一版随意浏览着。蓦然间,他的目光在副刊栏停住了。一条醒目的竖排标题吸引了他:“我爱《青春祭》——当代同龄人的青春之歌”雷鸣扫了一眼,发觉是一篇介绍《青春祭》的随感,文字清新动人。看到文尾的署名“小雯”二字,他的心头不觉微微一热。若雅这时已把梨削好,放在细花瓷盘里。那艺术瓷盘是雷鸣出差时特地给她带回来的。她用水果刀对准梨的正中,一分为二地切成两半。然后,她拿起大的那半递给雷鸣,一边戏谑道:“别人说梨是不能分的,分梨就是‘分离’。看来我们是该‘分离’了!”这话虽是戏言,但听起来有点伤感味。粗心的雷鸣没把这话当一回事。他接过半边梨,大咧咧地咬了一口。祝若雅的眼里露出失望和伤心的神情。她心中的疑惑和一种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完全被证实了。
2
祝若雅傍晚接倩倩回家时,刚推着自行车到院子门口,收发李大爷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右上方贴着一角的邮票。封皮上写着:“祝若雅女士亲启”。但是信的下方只有“内详”二字,没有落地址。她觉得有点奇怪。
平常家里的邮件大多是雷鸣的,祝若雅很少有信。回到屋里,祝若雅把倩倩安顿好,又把厨房的饭蒸起来。然后在木扶手沙发坐下,拆开信看。抽出信封里的东西时,她顿时被惊呆了。这是一张放大七英寸的侧面照片,像是偷拍的。照片里,戴着棒球帽的雷鸣和一位女伴相对而坐,两人举杯相碰,神态亲昵。桌上玻杯里的红蜡烛映着暖黄色的光晕。
照片里的女郎穿一袭雅致的粗绒线长开衫,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眼里溢光流彩,嘴角露着妩媚的笑容。祝若雅一眼就认出是陆雯!她感到非常震惊,手指微微颤抖,脸上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