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一寸相思
第83章一寸相思
窗外风雨大作，陈稚楠第三次从零碎的睡眠里醒来，睡前手里读了一半的德文书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他转头看向书房外黑沉沉的天，听见楼下传来派对的吵闹声，心中无波无澜。
比起昨天，岛上又少了几条“狗”，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似乎很乐在其中，他们甚至押注今天谁会杀掉几个人，赌注都很大，因此筹码是虚拟的，都记在每个人账上。有陈氏作保，没人敢赖账。
这个时间已经响过狗铃，其他“同伴”都跑去偷看宾客们跳舞了。他们需要学习这些上流社会的技巧，不过更多的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被那些曼妙的锦衣罗裙吸引，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只要是人，心里就总会有着对美的向往和追求，陈稚楠自己也不例外。
他捧着书看完了今天的页数，没有下楼，而是放下梯子爬上了阁楼。
这里远离嘈杂的宴会厅，黑暗潮湿，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木柜和一架碎裂的穿衣镜。他翻出蜡烛点上，在角落的旧柜子里找到了那台老式留声机，放上一张黑胶唱片，沙哑失真的乐声缓缓流淌，糅合进窗外的暴风雨中。
寒冷的雨夜，划亮一根火柴短暂照出的幻象逐渐浮现，他从这一丝火光中汲取为数不多的暖意。
陈稚楠闭上眼，他在想象，想象自己此刻身处富丽静谧的大宅中，胶片唱机的声音空灵而悠长。紧接着，有一双手牵上了他的，那样温暖、修长，又浸透了柔和。
“陈稚楠。”那个声音笑着叫他，“你回来见我啦。”
“嗯。”陈稚楠依旧闭着眼，他知道自己不该睁开，否则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他想象祁岁的容貌、神态和声音，一点点回忆过去那些年两人相处的每一寸细节。在这个地方，也唯有这些东西还能让他保持清醒，不忘记自己的来时路。
“你过得好吗？”陈稚楠试着问。可他很快就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幻想，对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连那些重复过无数次的对话都是他一遍遍预设而来，是自欺欺人的慰藉。
祁岁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了，那样引人瞩目的一个人，身边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聚拢。自己作为一个坏学生，带给他的不过是匆匆一两年刻不下痕迹的放纵，转瞬即逝。
但是，如果还有可能，哪怕还剩下一丝希望，他能够活着离开这个岛，就一定会再回到祁岁身边去，和他站在一起。哪怕这一生都只能做他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影子，守在最不被注意到的角落。
只要祁岁需要，他就会在。
只是……
他还是期待着，自己能在某个人的人生中留下一个名字、一段记忆，就像祁岁说过的那样，记忆是生命的年轮。呼吸是最初的诞生，而遗忘是最后的死亡。
“你有没有忘记我？”陈稚楠对着虚晃的幻影发问，“有没有一瞬间……还会想起我？”
借着蜡烛将尽的微光，陈稚楠第一次看见灯火里的祁岁有了清晰的模样。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就在面前，他看着祁岁脸庞的轮廓被照得纤毫毕现，而那上面正好划过一滴破碎的眼泪。
“我当然不会忘记。”
“我……永远都记得你，陈稚楠。”
蜡烛熄灭了，火光里的一切都归于沉寂，直到宴厅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寒夜原形毕露。
温暖过后的冰冷，才是最难挨的东西。
祁岁眼泪流得太多，几乎快要缺氧，最后还是扶着墙支撑站起来，擦干泪痕转身回到台球厅。面对已经完全陷入狂乱的黑狗，以及彻底对他没脾气的陈嘉烁，只觉得好吵，好头疼。
“安静一点。”祁岁招招手，黑狗竟然真的听话地闭上了嘴。
陈嘉烁骂他，他也不为所动，只是又问：“你饿了吗，陈嘉烁？”
“滚你妈的，老子不指望你给的东西吃！”陈嘉烁怒道，“你没机会了，祁岁！”
祁岁低头看了眼手机，应该是收到消息，分神回了几句，又放回兜里：“不要吵了，好不好？”
他用的是特别耐心的商量口吻，听得陈嘉烁一愣，难以置信，实在是不理解这个人怎么又变得如此淡定——他安插在陈氏的眼线不是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这个祁岁对陈稚楠动了真心吗？
真心这个东西，是最没用的，可以拿来威胁，更可以拿来利用。陈嘉烁本来想用陈稚楠的下落威逼利诱祁岁，却反倒被对方激怒，说出了陈稚楠的死讯。
然而从那之后祁岁就像变了一个人，没有痛苦崩溃，甚至面对他们两个的时候都十分平静。
祁岁从外面给他们带来吃的，黑狗如今表现得就像一只真正的狗，顺伏在饲主脚下，狼吞虎咽地吃着上面丢下来的东西。
陈嘉烁原本坚决不肯碰一口，看到黑狗在旁边大口吞咽，终究还是抵御不了饥饿的生理本能，口腔开始疯狂分泌唾液，久未进食的胃也开始发出连声的抗议，他咽了咽口水，用力收紧自己的肚子。
“饿了就吃点。”祁岁说，“还有很多，每天都有。”
“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陈嘉烁冷冷问。
祁岁没有回答，只是又往下扔了几枚蛋黄派，自己也拆了一包慢慢吃完，起身去找垃圾桶扔掉。
黑狗找到了下一个追寻的目标，每时每刻都盼望着祁岁带他离开，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生活。他开始燃起希望，把祁岁扔下来的所有东西都吃掉。
直到第二天凌晨，陈嘉烁实在饿得忍不住，爬起来吃了一块面包。祁岁被他的动静吵醒，过来看了看，说：“嗯，饿了就吃，不要让自己难受。”
陈嘉烁没有理他，只是急不可耐地将面包吃完，吃得太急，后半夜胃里开始有些隐痛，但总好过硬生生挨饿。
只是下一次，再往下扔的食物就变少了。
陈嘉烁只是心中一闪而过半分疑虑，却也没多想，撕开包装袋就吃起来，吞咽下肚时简直如获甘霖。这些东西放在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却觉得是人间至上的美味。
他吃完最后一口，却猛然看见身边的黑狗在瞪着自己，那种凶狠带着杀意的眼神，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互相残杀的同类。
“你别瞪着我。”陈嘉烁觉得脊背泛起一阵寒意，色厉内荏道，“你别忘了，是我二叔当年救了你，现在我才是你该指望的人。”
黑狗只是盯着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这吓得陈嘉烁几乎不敢入睡，唯恐自己稍微一闭眼，对方就能扑上来咬死自己。
下一次的食物没有及时送来，陈嘉烁饥饿难忍，奈何两条腿肿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拼命仰头看着地窖上方那一小点漏进光线的入口，盼望着祁岁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几天过去了，陈嘉烁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屈服了，对祁岁的报复心也随着时间逐渐减弱。他现在只想让人救自己上去，实在不敢和这个疯子待在一起了。
他开始饿得受不了，大声喊祁岁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实际上，距离祁岁上次往下面扔东西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然而那些零碎的食物根本难以弥补两个成年男人此前过度消耗的体力。陈嘉烁很快就感到饥饿难忍，胃里开始泛酸水，喉咙都要喊哑了，过了很久才看到祁岁从上面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