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朕倒是很应该娶个姚家的姑娘
第161章朕倒是很应该娶个姚家的姑娘
月仙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比如提醒,比如规劝,总之万万不能让皇上继续任性下去。
往日张口就来的话,这一刻却一句都想不起——是真的想不起,还是不愿意?
雨声不知不觉间重新变得清晰,其势如瀑,飞泻而下,一支支雨箭打在地面上,砸出一片嘈杂的轰鸣。
心跳声也随之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她不由得绷紧了身子,至于方才扪心一问的答案,或许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做出了回答,但被遮蔽在重重雨幕之后,终究没能听清。
脑海里纷乱的念头仿佛被雨水一并冲刷掉,只留下一个最简单最朴素的心愿:想安慰他,不想拒绝他,哪怕能让他少难过一点点也好。
她擡起胳膊,手掌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臣不走,但是您得听话,现在该准备就寝了。”
皇上搂着她不松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拉长了声调含含糊糊地找托辞,“外面雨声太吵,朕睡不着。”
可怜兮兮的语气,任谁听了也狠不下心肠反驳,月仙想叹气,唇角却不听使唤地往上翘,扯出一个迁就的笑,“那您想怎么着?要不,臣陪您先坐一会吧?”
一直这么搂搂抱抱也不像样,于是皇上依依不舍地撒开手,“也好。”
夜雨潇潇,如泣如诉,皇上拉着她靠着墙根坐下,月仙没一会就觉得上下眼皮打架,朦胧间听到他吞吞吐吐地说:“朕其实很担心太祖母一语成谶,朕害怕朕的皇后会如她所言,成为朕不得不提防的那个人……”
她困得迷糊,不似平时谨慎多思,回答反而有些想当然,“臣愚见,太皇太后娘娘之所以一心为娘家谋私,其根源还是黄家家教。娘娘并非生来就欲壑难填,是因为家中父母长辈如此教导,她才会对此深信不疑。”
“您若有意选后,不妨也将候选女子双亲的品行细细考量,倘若父母品德高尚,想必女儿定然能知书达理、贤良聪慧。”话赶话地张罗起来,她自告奋勇道:“吏部素来执掌官员考核,历年记录一应俱全,臣也可以叫知事们整理出来,呈给您参考。”
皇上垂着头不说话,他心里实在难受,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皇后是一国之母,人选必得慎重考量,不单要她本人贤德,还得娘家人忠心耿耿不生贪念才好。
朝中能让他如此信任的臣子……皇上想到此处不由失笑,“依卿所言,朕倒是很应该娶个姚家的姑娘。”
月仙方才好一阵子没等到他开口,这会闭着眼睛,整个人半梦半醒,哪里还顾得上推辞和避嫌,迷糊着接道:“臣的三姐正待字闺中,您小时候也见过她呢……”
谎话说得太久,她几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就像祖父后来派人折梅花送去平山院,仿佛当年去梅园折花的人,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姚娟。
皇上良久无言,他试着安慰自己,她之所以会提起姚三姑娘,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先帝曾留下赐婚圣旨,如果她知道……
如果她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渊源,又会如何回答呢?
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只是稍微想一下两人的婚约,就觉得心头大跳、面皮发烫?
艰难地活动两下肩膀,扭过脸一瞧,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好一通胡思乱想,结果她竟然悄默声地先睡着了,脑袋耷拉在胸前,拗着脖子也不觉得难受,大约是困得受不住了。
他看得恍惚,等回过神来,手指早就伸到了她的颊边,不敢碰触抚摸,手指轻飘飘地虚浮着,蜻蜓点水一般,刚一贴上就分开,仿佛她是个冰雪做的模样,手一挨过去,就被焐化了。
若论门第家风,姚家的确无可挑剔,可他中意的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难以启齿相告。
她睡相很好,微微撅着嘴唇,眉目温柔,他目光停住,脑海中浮想联翩,不住地猜,她做姑娘打扮会是个什么模样,平日素面朝天已经足够俊俏,若再能描眉点唇,绾发簪花……一定比画上的仙女还漂亮。
他心念一动,低低唤了声,“五姑娘。”
姚栩显然并非她的本名,而他只知道她在姐妹中排行第五。
至于她的名字,其实他心中是有过猜测的,昭兴六年冬,他看到她书房里大小不一的印章,手法最生疏的那一枚,上面刻了两个字,大约就是她的闺名。
姑娘的名字,轻易不告诉旁人,即便他猜中了,也终归是窥探而来,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更不能冒失地向她求证。
婚有六礼,其中第二礼便是问名。他想到这里有点泄气,但仍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还会有别的机会,总有一日能跟她坦诚相对,然后顺理成章地问问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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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月仙醒来,发现自己卧在仁寿宫次间的罗汉床上,腰间还搭了一层薄被,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她盯着屋顶悬垂的宫灯愣神,依稀记得昨夜太困倦,险些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幸而被皇上叫醒,还被他扶到床边躺下。
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高热不退,绿莺伸手摸着脸颊探温度,红鸾在一旁不停地喊,“姑娘快醒醒,别睡呀。”
醒来回想,只觉得没头没脑,遂一笑了之。
月仙没敢再耽搁,麻利地撑身下床,掸了掸袍子下摆,扶正了领口,推门往明间走。看见皇上正好拈了香敬上,她快步上前行礼,也跟着到牌位前敬香叩首,起身时脚下不稳,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就往旁边歪,被皇上眼疾手快搀住,他有些内疚,“昨晚拖着你熬到那么晚,还没睡醒吧?”
她摆摆手,刚想说不碍的,谁知张口却打了个哈欠,眼圈也跟着湿漉漉的,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找补,只讪讪道:“臣不是……”
皇上笑着截断了她的话头,“本就是朕不好,又怎么能怪罪你呢?好了好了,你用过早膳就赶紧回府上补觉,左右朕这里也没有旁的事情。”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东配殿走,月仙知道他说一不二,可想想他昨夜睡得比自己晚,今日又起得比自己早,担心起来也顾不了那么多,急急道:“臣今日酉时还要进宫来,您要是一日不好好睡觉、保重身体,臣就一日守在您身边看着!”
雨后的清晨,阳光水汪汪地泼下来,她周身都笼着一层清亮的光晕,眉目明朗,简直摄人心魄,叫他挪不开眼。
很孩子气的一段话,但皇上笑得愈发灿烂,“好,朕跟你一言为定。”
月仙见他爽快答应了,很有大功告成的感觉,高高兴兴地提袍迈进了东配殿。皇上下令辍朝,但各个衙门还是照旧运转,她怕耽误时辰,只匆匆用了几口,叫门口听差的小火者帮忙拿油纸和草绳来。
包上几块糕饼,拎在手里也不重,她道了谢往外走,目光定在前面躬身洒扫的女子身上,猛地怔住了,“黄……娘子?”
黄善贤闻声转身,朝她纳了个福,双眼木愣愣的,没有半点神采不说,还隐隐有行将就木的况味,“姚侍郎。”
她有心想问候几句,可黄善贤似乎很怕她开口,垂下头故意躲开她的视线,快步朝远处走了。
看到她如此落魄,月仙的心里也不好受。说到底,罪孽都是长辈做下的,她当时年岁小,什么也不懂,入宫以后也不曾给姚家使过绊子,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说是受家人牵连,倒也未尝不可。
坦白说,月仙是记恨黄家的,但并不记恨每一个人,至少蕴英和她不该跟其他人混为一谈。
对黄善贤的怜惜和同情,大约是源于对方替她走了入宫这条路,虽然不是她主动谦让的,但就如今的境况而言,她做官可比入宫畅快太多。如果当年真的是自己被选进去,那么此时此刻的自己又该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只能像黄善贤一般谨小慎微,平日面圣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她甩甩袖子,摇着头往吏部衙门走,心想还是做官好,做官至少能理直气壮地跟皇上争辩,皇后虽然尊贵,却更像一件华美的装饰,比起高高在上受人敬奉,她更愿意实打实地做出些功绩来。
月仙不是心狠的人,既然看到她处境艰难,不免想着帮忙周全,晚上入宫向皇上说起,他含笑解释道:“黄氏自太祖母去后,哀伤过甚,几次哭得晕厥过去,所以朕才叫底下人给她找点事情做,过几日要送太祖母的棺椁往永陵安葬,她跟朕说想要随行,朕也准了。”
看她还是不大放心,他想了想,斟酌道:“朕的意思是,等从永陵回来,就让她出宫去。念在她这些年安分守己,若她愿意,朕也可以叫人把她的名字登在女官名册上,就说是到了年纪放出宫的,以后也没人会为难她。”
对皇上而言,能替黄善贤考虑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得上心了,月仙提醒他,“您也要问问黄娘子自个儿的意思才好,留神别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