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有人跟臣告状,说您整宿不睡觉
第160章有人跟臣告状,说您整宿不睡觉
三月底,连濯一行人离京西行,众臣以为皇上总算能腾出功夫来挑选皇后了,没想到刚进四月,辽东的女真人又开始作乱,纠集部众直逼山海关。
皇上震怒之下钦点了三位将军,率一万大军出征辽东。
这场战事牵动全朝,皇上日日留兵部堂官议事,又吩咐戴春风等人:只要是前线送来的加急军报,一定要第一时间呈上,哪怕他已经睡下,也必须立刻呈递。
如此昼夜不分地用兵筹谋,五月底终于传来捷报:女真节节败退,进而导致内部大乱,首领死于非命后群龙无首,被我军一击即溃,新首领胆小畏战,已经率残部仓皇北蹿。
皇上龙颜大悦,连嘉奖众军士的诏书都提前拟好,只待将军们班师回朝。
辽东大胜,若再能迎立中宫,岂非双喜临门?
聂聆如此想着,偏过头去给苗洞明使眼色。苗洞明垂着头,老僧入定似的,聂聆扑了个空,反而跟闵青对上了视线。
闵聂两家都有姑娘在初选名单上,这会虽算不上仇人相见,却也拿不出什么好脸色给对方。
苗洞明刚出文华殿就被两位大学士一左一右拦住,闵青纳罕道:“礼部怎么不趁机奏请立后之事?”
聂聆从旁帮腔,“眼下可是绝好的时机,苗大人还在等什么?”
他俩为什么着急,苗洞明心里门儿清。抛开两人的私心不提,苗洞明也觉得皇上是该赶紧立后了,可他毕竟也当了多年阁臣,揣摩上意是看家本领,皇上稍微变变脸色,他就能品出其中的含义。
皇上他根本就不想立后!
他一个东阁学士,难道还能做皇上的主不成?!
反正他家没有姑娘入选,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苗洞明于是敷衍地笑了笑,“二位有所不知,礼部的名单和画像早就呈给圣上了,上个月又拟定了立后大典的诸多流程,也已经交给万岁过目,但皇上不发话,我哪里敢催?”
三人在夹道上一番分说,总之苗洞明不肯出这个头,聂闵两位有心出头,却也怕惹得皇上不快,反而影响家里姑娘的前程,正犹豫着,忽见皇上一阵风似的出了文华门,往旁边的长街去了。
闵青心中起疑,折回文华门前,给守门的小火者塞了一锭银子,“我瞧皇上行色匆匆,可是出什么事了?”
小火者掂了掂银子,足分量的,便悄声道:“是太皇太后娘娘不好了。”
闵青故作悲戚,却并不意外。太皇太后自打黄家覆灭就一病不起,皇上并没迁怒于她,命太医日日问诊请脉,名贵药材补品也是一样不差。按说她老人家只要能放宽心,在宫里颐养天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怎么会突然地就不好了呢?
皇上也想不明白。
他是一路跑着过去的,仁寿宫里有微弱的抽泣声,他在槛外驻足,一手撑在雕花隔扇上,跪伏在床前的人回首望来,他悚然一惊,第一次,他在贵妃眼中看到直白且汹涌的怨恨。
太惊讶,惊讶到差点忘了她此时只是个庶人,早就不是什么贵妃了。
她看着他,实则是瞪着他,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您怎么才来?!”
“才来”二字高亢尖利,若非亲耳所闻,他都不敢相信,这是她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掖着手,默默地生受了她的怨怪,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这里没有多余的绣墩或是小杌子——他早该料到的,没了娘家便没了靠山,身边唯一尽心尽力的侄女,又是个任何人都可以给脸色瞧的庶人……
戴春风已经打发人去搬坐具了,但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撩起袍子下摆,同黄善贤一起并排跪在了床前。
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和黄善贤也是这样并排候在太祖母跟前,太祖母就坐在对面的炕床上,笑吟吟地低着头,给他俩剥柑橘吃。
珍珠姑姑嗔她,“您也太宠着太孙和太孙妃了,这点小事,交给奴婢就够了。”
太祖母嫌她多嘴,故作生气去拍她的手,“看着他们好,我高兴。”
往事如烟消散,珍珠去年死在了诏狱里,而在那之前,太祖母已经很久没有再给他剥过橘子了,自从他登基的那一年。
因为他没有立黄善贤为后。
而他除了例行请安,几乎再也不曾跟太祖母好好说话。
因为她是太皇太后,不是太祖母,她嘴唇颤抖着,她喊他,“皇帝!”
他是怀着恨意的,但不是恨她,而是恨她的娘家。为什么,她把娘家的荣华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她顾念娘家,可是又怎能越过皇家?!
但这会她昏睡不醒,一切计较都显得可笑,他盯住黄善贤,“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黄善贤咬牙忍住泪意,“太医们说……说他们也回天乏术了!”
他像是被一道惊雷迎头劈下,人却已经麻木了,黄善贤以为他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手足无措地想把他搀起来,可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一天,他不是没想到过。
政事繁忙不假,可也总有一时半刻的空闲,一阵风吹过,往事袭来,他会有短暂的失神,会惦记仁寿宫里的太祖母,会想念一去不回的小时候。
他擡起胳膊格开黄善贤的手,“她……她还会醒过来吗?”
也许是他问出了她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事,黄善贤先是愣愣地摇了两下头,眼泪随即唰地流了下来,最后竟演变为号啕大哭,“您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等太医赶来时,她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娘!娘!女儿知错了,我不想做太孙妃了,求求您,求求您接我回家吧!”
皇上原想把她扶到炕上,却被这话猛地一震,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孟冬,你进来。”
黄善贤被安置到西边的稍间,太医开了安神方子,把了脉,说是忧思过度、五内郁结,须得好好休养。
皇上问起太皇太后,太医惶恐道:“娘娘素来体虚,又因娘家之事伤怀,渐渐神思倦怠,人也跟着糊涂了。”
他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你是说,即便太祖母有惊无险醒过来,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
以前是什么样?
不敢奢求她还能为自己剥柑橘,哪怕能回到她怒气冲冲斥责他罔顾孝悌的样子,他此刻也求之不得。
曾经两败俱伤的争吵和指责,终于也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珍贵回忆。
太医伏地泥首,“娘娘大限将至,臣等实在束手无策……求万岁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