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42章

第142章

月仙坐在桌上,乍看之下模样有点滑稽,但大水冲进堂中,所有人都惊慌地四散躲避,谁也顾不上别人。

胳膊上,被攥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伸手抚了抚,心里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别扭,但见黄若璞放下自己之后仍是神色自若,甚至还向萧用潜的随从要了贴身佩刀来,便也不再多想。

黄若璞手起刀落,将桌边高几的四条腿砍断,还细心地削去棱角和断面上的木刺,伸过来想递给她当手杖,忽然又改了主意,“我背你。”

涌入屋内的河水堪堪没过膝盖,但仍有不断上涨的势头,月仙摆手说不用,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踩进水里,又偏头去问萧用潜,“咱们眼下该往何处安身?”

三个人狼狈地站在浑浊的泥水中,萧用潜从黄若璞手里接过削好的高几腿,转了转眼珠,试探着提议,“依下官所见,咱们不妨去城楼上暂时安顿。”

淇州城的城墙足有三丈五寸之高,在四道城门的正上方,皆筑有一座两层高的歇山顶城楼。

月仙点头准了,众人又各自蹚水回去打点了行装,趁着城中水位不算太高,赶紧乘上马车往城北门走。

北门城楼虽有东西六间,南北三间,但到底是守城军士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淇州衙门大小官员要想都住进去,房间并不富裕。

淇州当地的官员大多是三四人挤在一室,月仙和黄若璞毕竟是京官,被分到一间相对宽敞的屋子。

守城的参将亲自比着手将他们引到屋中,一面打量两位大人的神色,见二人皆心事重重地蹙着眉,以为他们当真觉得这屋子太小,解释道:“昨日城中涨水,有军士并百姓几人,为救落水者负伤在身,下官便将他们安顿在城楼里用药修养,故而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屋舍来……”

月仙心里的确叫苦不叠,若她是个男子,如今跟黄若璞同宿一室是再合适不过,可她偏偏又不是。虽然深知黄若璞为人可信,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可她还是做不到跟对方坦诚相见。

她可以将自身性命托付于他,却又把女扮男装的秘密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她说不清楚自己在戒备什么,或许也不是不信任,而是怕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这份惊世骇俗。

这厢月仙脑中神思飘荡,黄若璞的眉心拧得更高了,他四下环视一周,见屋中布置简朴,除了桌案座椅,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张美人榻可供躺卧,当即沉下脸色,问道:“怎的连屏风也没有?”

参将面露难色,“昨日因救人呛水染病的百姓里,有一个是还未出阁的姑娘,但城楼上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不得不将她跟几位男子暂且安置在一处,便擡了几扇屏风过去,将人围起来进行医治。”

这话有理有据,黄若璞自然不能再不依不饶,他想了想,“那就麻烦再搬两架衣桁进来吧。”

他命人将衣桁摆在架子床和美人榻之间,将随身携带的几件衣袍取出来,在衣桁上悉数展开搭晾,俨然是用来代替屏风进行遮挡。

这件事本该她上赶着操心,没想到却先一步被黄若璞解决,她虽有几分庆幸,却又觉得怪异,瞧他那急急忙忙的架势,倒像是避之不及。

黄若璞方才故意不看她,这会将衣裳都挂好了,才从衣桁后面绕出来,歉然笑道:“阿栩,我这人有个怪癖,就寝时不喜欢被人瞧着,所以必须把床铺四周遮起来,否则睡不着觉。”

哪里是怪癖,分明正合她意。

月仙回头望了眼架子床,如此看来,其实应该把这张床让给他睡,可是真让给他了,自己又该如何?

黄若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即就猜到了她踌躇的缘故,佯装挑剔地摇摇头,“不行不行,那架子床的纱帐太薄了。”

她听得喜出望外,偏偏还要努力绷着脸假装遗憾,“如今情形特殊,不比以往,咱们只有先将就一下了。”

两人昨夜都几近无眠,草草用了晚食,又问过目前城中灾情,确认一切无虞,便早早准备就寝。

自外放以来,只要宿在巡抚衙门之外的地方,她一向都是和衣而卧,不过并不能直接穿着官服,她另有一身专门睡觉时穿着的纱袍。

从包袱里捧出来,对着那熟悉的景泰蓝暗花纱,她鼻尖倏地一酸。

钦天监带回去的信,他想必是看过了的,她措辞僭越,皇上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一个多月来,京城始终杳无音信?

没有回复,甚至连斥责或是降罪都懒得。

他怎么能因为争辩不过,就直接不理自己?

要只是不理她也罢了,可她上疏询问锦衣卫众人如何安排,为什么他竟也不置一词?

淇州如今被洪水席卷,一时半刻无法向城外传递消息,灾情只能有凤阳府的其他官员代为上报,她一面更衣一面盘算,城墙被冲垮一事,今日应该也能传到凤阳知府耳朵里,楚志恒的奏本大概已经由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了。

这回他总不能一言不发了吧。

她沉沉地阖上眼帘,几步开外的美人榻上,黄若璞听得室内窸窣声、叹息声渐次消退,而后响起平缓的呼吸声,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再一次翻起波澜。

他看得出来,她虽然嘴上说着“皇上恼我也在情理之中”,可越是这般轻描淡写,实际上,她心里就越放不下。

阿栩以为,皇上之所以恼怒,是因为她对祖陵龙脉的狂妄论断。

可他却觉得,真正让皇上气到不愿回信的,恐怕是她帮自己推辞赐婚的那些话。

那时候他几乎被皇上这一招逼入绝境,愤懑之下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仅求着阿栩写信帮忙周旋,还将自己那封言辞恳切的,用于婉拒赐婚的陈情表丢进了火盆。

他很清楚,对皇上而言,如果看到他们两人全都上表推辞赐婚,心中虽然难受,却也不难猜到,阿栩定是被自己苦苦恳求,这才出手相助。

可如果他没有上表,皇上看到的,就只有阿栩因为他被赐婚而心急如焚。

但凡皇上动了真心,就注定勘不破他这出小而精妙的障眼法。

他将脸埋进被衾,无意识地蹭了蹭。

利用阿栩信上几句话四两拨千斤,搅得当朝天子心乱如麻,做成天衣无缝的攻心之计,按说该是得意无比,可他却忘了,除了宝座上的一国之君,他这一路上同阿栩朝夕相伴,喜怒哀乐也早就无法自控,全系于她的一颦一笑、一嗟一叹之中。

方才他拥被假寐,竖着耳朵细听架子床里的动静,她的叹息何其轻柔,落在他心上的那一霎,却又化作尖利的刀锋,轻而易举剜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也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屈起食指一下下地挠着被面,暗暗下定决心,皇上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自己趁虚而入。

不懂她的人,不配得到她的挂念。

翌日晨起,二人眉眼间仍有疲惫之色,月仙想去看看受伤的百姓和军士,黄若璞却不知为何如临大敌,百般阻拦不许她去,只叫她坐镇城楼主持大局,等着下头官员将情况一一汇报,自己将这个差事揽了去。

他前脚才走,不多时,萧用潜就叩门求见,说淮河水仍在源源不断地往淇州城中倒灌,城北不少百姓不得不爬上屋顶避水,但还有更多从南边逃来的百姓无处可去,只能用木板和石头搭起简易“床榻”,随时都有再被洪水吞没的危险。

更何况,虽然他们及时将百姓疏散,但仍有一些人没能幸免于难,眼下城南水深过腰,有人爬上高处远眺,称水中似有浮尸,碍于距离太远,无从分辨是人还是牲畜。

人畜尸体久泡水中,加之夏季湿热,不出半日就能腐烂得面目全非,若不及时打捞,只怕等不了几日,城中必然疫病横行。

月仙忙问:“可有安排人去打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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